第303章 奈何天命不在我
孙悟空单手撑着下巴，嘴里尖牙上下摩擦了一下，很不屑地看着草叶上趴伏着的金蝉子，
“别扯那些虚的，说说你找老孙要商量些什么事情，老孙应该和你没什么干系吧！”
他其实心里也好奇，眼前这个如来二徒到底找他有什么事情，不然他第一口若是全力施为，就可之间将这金蝉子咬成两半，他现在状态虽说不好。
但金蝉子现在同样难堪，他的本我早已投入了那六道轮回之中，眼前这个不过是金蝉子留下的什么后手之类的，那个和尚就聪慧与算计亦是天下独步的水平。
见孙悟空目光居高临下的投射而来，那指甲盖大小的金色蝉虫，透似琉璃的羽翼一展，从那朵草叶上腾飞而起，转了几个弧度，在空中滑出道道金色流光，光芒金粉洒落。
一个和尚的身形逐渐凝聚而出，适中的身材，既不高大也不瘦小，一身灰褐色僧袍落在身上，朴实无华地衣衫衬着一张略带宝象的笑脸，再往上看就是标志性的大光头。
曾有人戏言，这个脑袋若是打磨一下，可比铜镜照得清晰些。
“大圣，贫僧是来帮你了，也是来请求你的帮助的。”变回本来形象的金蝉子，淡笑着说。
场面不知为何陷入了沉寂，被压在山下只能透出半个身子的孙悟空，看着突然变得高大起来的金蝉子，陷入了长久的缄默。
“这个和尚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好像锤他啊！”“md，和尚你碍着老子晒太阳了你知道吗！”孙悟空在心中一阵咆哮，不过面上却是不好表露出来。
看了看金蝉子此时和他的距离，恩！安全距离打不着他，孙悟空随即放弃了心里那个暴打他一顿的想法，用手挠了耳朵，又顺了顺身上的毛发，淡淡的说。
“和尚，我不喜欢仰着头说话。”
“大圣说得对，贫僧也不喜欢。”金蝉子先是如此回应了一句，之后原地坐下，嘴中言语道。
“鉴于大圣目前的尴尬状态，贫僧可以迁就您一下。”
猴王看着原地盘坐的和尚，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好久没有人这么挑衅过他了。
“我要不要感谢你一下。”孙悟空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金蝉子，他有些生气了。
“记在心里就好了。”金蝉子双手合十，笑眯眯地看着猴王，似乎准备测试一下他的耐心程度。
“大师，我有些听不清楚你说话，你方便坐过来些吗？”孙悟空提了个不相干的建议。
“贫僧来之前，吃过早饭了，可以大些声与大圣讲话。”金蝉子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孙悟空瞅着这张笑脸突然觉得有些眼熟，眼前这和尚装模作样的时候和那如来老儿还真是一模一样，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骗老孙到他手心上借机抓我，被他吐了一手的业火。
本就不多的耐心被金蝉子彻底消磨殆尽了，孙悟空漠然地看着金蝉子，“和尚说你的目的，若你是来拿老孙找乐子的，我劝你趁早离开。”
“这五行山可压不了我一辈子。”
威胁之意已然露在纸面，孙悟空的言下之意是，你这和尚再叨叨，我出去就**你。
听见孙悟空这话，金蝉子猛然一拍脑门，轻笑道：“让大圣一打岔，我差点忘了正事了。”
“我想请大圣帮我一个忙。”
“呵，我为什么要帮你，凭你的大光头？”孙悟空冷笑道，没有理会原先金蝉子的甩锅之事，他现在是弄明白了，眼前这和尚就是来找他取乐。
他越气，对面越高兴，他可不能让金蝉子如愿了。
“因为我也能帮你啊！”金蝉子淡然说道，毫不在意孙悟空的讥笑，他的情绪管理，表情管理，就算是达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也是相差无几的程度了。
“切！”孙悟空冷哼一声，在地上的杂草堆里挑挑拣拣，翻出一节植物根茎，塞入嘴里咀嚼着，品味根茎散发的微甜和泥土的苦涩。
“我有什么需要你帮的？你又能帮我什么？你能放我出去？”孙悟空叼着根茎反问道，说着还转头瞧了一眼，山顶上那摇摇欲坠的金字佛贴，看上去一阵风就能把那玩意吹散，但其实它已经在风中起舞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可以。”金蝉子的回答得到就是孙悟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说什么？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孙悟空不敢相信地看着金蝉子。
“大圣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我能放大圣出去。”金蝉子平静地说着，好似应承了一件很轻松的小事一般。
“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知道欺骗我的后果吗！”孙悟空吐出了嘴里的草茎，也放了下了托着下巴的手爪。
“自是知晓的，我能放你出去，但不是现在。”金蝉子的回话开始变得简洁。
“什么时候？”孙悟空紧问道。
“我”再来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再来？”
“尚不可知！”
“说了跟没说一样。”孙悟空再度冷笑，好在他原先对此也抱有多大的希望，故而也就算不上失望，毕竟这压他的山是如来化的，封他的帖子也算如来下的。
这金蝉子作为如来的徒弟，又怎么可能会放他出去，哎，白心动一场，若是这金蝉子真能把他弄出去，替他办点事也不无不可，权当一桩交易吗！
“放大圣出去只是附带的，我能帮大圣的是另一件事情。”说着，金蝉子展开一只手掌，浅浅的光芒放出，结成一道虚影，影中虚实变换，山水纵横，熟悉的林间却是奔行着一堆残兵败将。
“喝～你要做什么！”见到这些影像的孙悟空呲牙喊道，尖锐的手爪深深地抓进了泥土里。
金蝉子给他看的那道影像，正是一熟悉之地——花果山，这天下间也只有那里才能让这个桀骜狂姿的大妖王如此失态。
而画面中那些残兵败将也正是他的那些猴妖，虽然花果山之战中，它那些猴样乘着混乱之机早早脱逃了，不过作为孙悟空的本部妖猴。
与它同为猴属，在战后却是难以逃脱天庭的清洗制裁，不过由于弱水在花果山肆虐的缘故，天庭在花果山的清妖机会受到了不小的阻力，那个被天庭囚禁了数千年的小家伙对那些天兵什么的可没有一点好感。
也正因为如此，花果山算是逃过了被付之一炬的下场，弱水肆虐，天火属实无用，这大抵也算杨叁完成了守护花果山的约定，就是付出的代价有些大，以及过程十分曲折摆了。
清洗行动受到阻碍，但不代表它们没死伤，不过相比于原来，目前的情况算是十分不错的了。
而看向花果山影响的孙悟空有些急了，这个和尚展示花果山是为了什么？用花果山威胁他。
“猴王莫急，小僧没有恶意，还请接着看下去。”金蝉子出言安抚孙悟空，他对猴王的表象早有预料了。
画面再转，飘过一片灰木焦土，透进了那水帘之中。
正是那福地洞天——水帘洞，这个以为供给花果山群猴寻欢作乐，豪饮宴会的开怀之地，此刻变为了那战地之中的伤病营地，满地的负伤猴子。
但这里与那伤病营又有些不同，待在这里的猴子，缺胳膊少腿的那只是寻常，正在骇人的是那些腹腔开洞，少半拉脑袋的，鲜血染黑了它们的皮毛的，还有一些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就是整个下半身都没有的那种，瘫倒在水帘洞中奄奄一息。
为什么只是丢失了下半截，因为若是没了上半截地脑袋，它们也爬不回这水帘洞。
“你到底想做什么！”孙悟空死死盯着画面中猴群的惨状，目眦欲裂，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景，那群妖的死伤，若是不亲眼所见，靠想象或语言是难以描绘的，这也是金蝉子施放影响的缘故。
“大圣还没发现问题所在吗？”金蝉子平静地看着悲怒共济的孙悟空，轻声询问着。
但孙悟空没有回答他，只是冷漠地瞧着他，金蝉子只得伸手指向画面中的残缺的猴子，缓缓解释道。
“这样的伤势若是放在寻常妖物中，怕是早就魂归了，勾魂使者怕是要忙得不亦乐乎了。”
“听完大圣曾大闹地府还掀翻了酆都城，想必这些猴子生死簿上都没有名姓吧！”
“那又如何？”孙悟空反问。
“那样不好，生死乃天理循环，亦是天地均衡之道”未等金蝉子说完，就被孙悟空打断了。
“它们还活着。”
简洁但有力的回应，活着，与孙悟空而言，你别和我扯什么天地均衡，生死循环，他在乎只是猴妖的性命。
若不是瞧见了生死，当初的孙悟空可能压根不会离开花果山。
“且待我说完。”金蝉子对于孙悟空打断自己的行为，感到很不高兴，没人喜欢那样。
“我等修行之人，长生不死亦是逆天而行，不知要受多少磨难，才能窥取那一线生机，稍有不慎，不是心魔涌现落入万丈悬崖，就是天威临身，化作一搓劫灰。”
“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孙悟空倔强的反驳着金蝉子的观点。
但他其实已经明白了金蝉子的意思，或者说他早有感知了，他们这等修行之士的长生修为并不是平白来的，那无数时光的修炼，所堆砌的成果，吞日月，夺造化，度天劫，才博得这些许的光阴。
而那些猴群的不死呢？单单只是因为生死簿划去了它们的名姓罢了，这等轻易地获得不死之力，必然伴有代价。
孙悟空对此早虽然已察觉，但这等生死之事，他却无力解决。
对于孙悟空的抬杠行为，金蝉子没有产生丝毫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双掌合十，面露慈悲之色，缓缓言道。
“它们是活着，这份轻易得到的不死是伴随着苦痛的。”
言语挤出，浮落于空中的画面再度流出，给了那些残缺的妖猴来了好几个面部的特写，或狰狞，或苦痛，或狂躁，还有少数的迷茫者，伤病加身，却活而不死。
有时候死亡并不是上天给予生者的惩罚，换个角度可能是解脱也说不定呢！
而现在对于这些拥有着不死的猴子来说，这份常人所恐惧的“解脱”，对它们而已可能是上好的礼物。
但世界就是这样的，你所希冀的往往是你求而不得的东西。
现在那些猴子，要获取死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碾作尘泥，或者灰飞烟灭。
而这只是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的肉体会逐渐腐化，乃至化为灰飞，直至最终变作一道幽魂，可以参考加勒比海盗里的那些不死骷髅一样。
不过它们比那些骷髅要幸运一些，至少它们现在还拥有着感知，要知道那些骷髅可是连疼痛都视为奢望的。
不过这只是短暂的，随着肉体的逐渐崩散，它们也会失去感知，感受不到伤痛，品尝不到问道，这些没有经过了修心锻炼的普通妖猴可能耐不住那无边的折磨，最终大概会变成一个个癫狂无智的妖魔罢了。
金蝉子地娓娓道来，让场中的气氛逐渐沉重，乃至于凝重，孙悟空的面色也越来越僵硬，同为顶尖的修行者，他知道金蝉子所说的这些并非虚言，甚至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能看见那本来充满欢喜的水帘洞变成一片魔窟。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孙悟空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重复了这句话，他值得办法大概是等他出去后，才能去找寻的，
但金蝉子却是摇了摇头，先是伸手挥灭了那花果山的画面，再瞧上下去，他怕面前的猴王会炸，孙悟空若是能有法子，怕是早早就去做了，又怎么能等到现在。
“大圣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一百年？还是两百年？”金蝉子的意思也很明显，你挨得住无边的岁月，那些猴子可挨不住，当一个生物饮食无味，触物无感，并且身体还在不断崩溃时，想撑过一两百年，难！
再者说了，孙悟空的这场牢狱之灾，一两百年怕是够呛！
猴王的面色再度僵了下来，转头瞧了瞧那金字佛帖，若是没有那玩意，这座五行山他顷刻间就能将其颠覆，但若是说要在佛贴的镇压下脱逃此地，一两百年，他根本没有把握。
思索良久，面色转变，孙悟空最终转头看向面前一脸的平静的光头和尚，在他的脸上看了许久，似乎想找出什么其他的情绪。
但无论他怎么瞧，金蝉子都是那一副淡笑的表情，散着丝丝光亮，十分地宝象庄严，与那寺庙中的金身泥塑有得一拼了。
“呼～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最终猴王长叹一口气，吐出心里的郁结之气，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孙悟空一个相当不错的优点。
任何问题出现了，烦恼忧愁是没有用的，还得想办法去解决他。
这金蝉子与他说了那么多，又铺垫了那么多，必然是有解决方法的。
“那小僧就与大圣开诚布公了。”
“我想请大圣，替我护送一个人？”
“谁？”孙悟空询问，心思再度转了起来，这金蝉子作为如来的弟子，想来实力是不会差的，如今却来请他这么一个妖怪护送人，不知其中是何缘由呢！
“我。”
“去哪里？”
“灵山！”
在金蝉子说出目的地后，孙悟空毛发耸立，他又想打人了，尼玛的是在逗我吗！你丫的不是如来弟子，如来在哪？灵山啊！这灵山对于金蝉子来说就是他家啊！
你个和尚脑子有问题啊！我还以为你要去什么险天绝地，古神坟荒呢！结果你回个家你让我护送你去，俺老孙是妖王，不是司机，也不开出租。
况且灵山那鬼地府，是他一个妖怪能随便去玩的，他和如来可是大大的不对付啊！
看着孙悟空的表情，金蝉子就知道他的想法了，只得出言解释道。
“我是想请大圣护送未来的“我”进往灵山。”
“怎么讲？”
接下来金蝉子开始为孙悟空解释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了解到事情的始末之后，孙悟空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和尚，
“你这和尚，胆子倒是不小。”
“非是胆大，实是无奈之举，小僧的功果大道可是全然寄托在此事上。”
“你这玩意要是弄出来了，灵山那些家伙的脸色可不会好看。”孙悟空的言下之意，他们可不会让你轻松地走完这条路。
“若未如此，我也不会来请大圣相助，大圣可会怕？”金蝉子说到这里用了一个很浅显的激将法。
孙悟空闻言先是瞪了金蝉子一眼，真把他当初那些粗暴无知的野猴子了，不知道他是整座方寸山最有文化的猴吗！
“莫要激我，你这事我应下了，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孙悟空狞笑一声，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天庭的众神他已然打过一遭了，就是不知道那些西方的佛陀是些什么货色，可曾禁他。
当然了，他也没有忘记金蝉子说能救他出去事，若是逃不出这五行山，说在多也不是时候。
“等我再来之时。”见事情已然谈妥，金蝉子嘴角上抿，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以后扫清障碍。
“等你再来的时候，你恐怕就不是你了吧！”孙悟空看了金蝉子一眼，如此说着。
闻听此言，金蝉子苦笑摇头，这事情既被猴王察觉，他也没想隐瞒，只是无奈地说。
“天命在他不在我，这金字佛帖唯有天命之人方可揭下。”
金蝉子言语中的他，指得就是转世之后的他，而“天命”又是另外一个概念了，你可以理解为被世界偏爱之人。
前半部西游的天命人毫无疑问的是孙悟空，也只是有身具天命这一个理由才能解释他从那样一只籍籍无名的猴子，成长作如今这通天彻地的美猴王。短短百年，就走完旁人数千年乃至一生的行程。
而后半段的天命边上加持在金蝉子的转世之身上，不过不同于孙悟空，金蝉子的天命一个人可发挥不了作用，故而他现在需要攒齐这支天命队伍。
“还往大圣见谅，在多等候一阵子。”说得这儿，金蝉子露出些许歉意的表情。
“至于花果山那块的事情，可能需要他才能解决了，小僧现在也只是压制一下，送他们一场安眠如何。”
金蝉子话中的他，指的亦是自己的转世之身，花果山那群无名野猴解决起来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为了防止它们把自个儿折腾死，亦或者被时间折磨成疯子，一场长久的安眠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要让凡俗之物挺住时间的流逝，并不一场容易的事情。
金蝉子应该是不错的老板，孙悟空已然答应入伙，他便要尽全力为其解决后顾之忧。
孙悟空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对现在的情况来说，已然算是不错的了。
“那就往大圣再多等待一会儿了，我答应的事情，他会做完的。”说完这句话，金蝉子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叶，一副要离去的样子。
“喂，和尚你很不错，你的事我应下了。”孙悟空撑起下巴，少有地赞叹他人，眼前这个和尚企图和决心着实令人侧目，就是最开始放弃这一身修为自投轮回，也是少有人能够做的。
金蝉子微微一笑，不再言语，身形一伤，丝丝流光涌动，再度化作一只金蝉振翅而去，他不能在这停息太久，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孙悟空目送着金蝉子离去，殊不知，再见之时，就已然物是人非，一载大梦，五百春秋。
未来的那个和尚可不比金蝉子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