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大年夜

  入冬的山林,别有一番韵致。
  树叶的颜色由浓绿转成深黄,或是暗红色,托出一种沉稳大气的厚重感。
  山风吹过林间,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会吹掉几片坠在枝头的树叶。
  它们打着旋,很快落在地上,或是落在人们的发间。
  傻妮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而从安公主,如她一般,也站在林间。
  不同的是,她手里竟然挎着一个小簸箕,簸箕里是一些颜色鲜红的果子。
  树叶落在她的头发里,落在她的肩头,她也顾不上去管,而是很认真地把果子一个个摆在山间的石头上,加以晾晒。
  在她旁边帮忙的谢卓,先一步发现傻妮,大概是跟从安公主说了什么,她往这边转过头来。
  看到傻妮的一瞬间,她嘴角轻轻一扬,笑了起来。
  她虽然经历的多,可如今的年龄还不到四十岁,长期在皇室中保养,让她又比实际年龄更显的年轻和漂亮。
  如此站在林间一笑,带着几许慈祥温和,容颜也就更加动人。
  傻妮作为她的女儿,竟然有几分看痴了。
  她走过去,把簸箕拿过来,一边接着把果子摆上面前的大石头,一边问:“这种粗活,母亲让仆从来做,或者让我来做就是了,何苦这么劳动?”
  从安公主把一个将要滚下去的果子捞回来,放回原来的位置上后,才笑道:“就是太闲了,无事可做,才学着你们晒些果子。”
  傻妮多看了眼手里的果子:“这些不是我给母亲送来的,您……自己去摘了?”
  从安公主抬手往一边林子里指:“前两天出去散步,看到那边长了许多果子树,结的又大又好,就摘了几个下来尝尝,竟然十分好吃。”
  她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自己的女儿说:“总是吃你送过来的,也想给你送一点过去。”
  傻妮抬眸看她。
  那种奇怪的,她变的不一样的感觉又来了。
  簸箕里的果子全部摆到石头上后,谢卓把簸箕接过去,傻妮就跟从安公主一起,往她说的果林里走。
  从安公主看着周围的林木道:“之前觉得住在荒山里,一定会像野人一样,各处都不好。
  没想到真正住了下来,反而慢慢喜欢上这里了。
  空气清新,果子随便摘,无事还可在山间走走,比天天躺在宅子里的软榻上好多了。”
  傻妮浅笑了一下没说话。
  有钱有权富贵的人,带着仆从住进山里,与穷人住在山里还是不一样。
  尽管从安公主现在也是落难之时,对她来说,这可能也算人生低谷了,但比起那些真正住在山中的穷人,她仍然是舒服的。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毫无意义,傻妮就只是笑了一下。
  从安公主侧首问她:“你们以前住在小灵山,也时常去山里吗?”
  “没有,我们只是住在山脚下。”傻妮回。
  她“哦”了一声:“我知道,当时叫白云平他们去看过,说是山角处有一所废宅院,离河道不远,应该就是你们的住所。”
  傻妮点头。
  从安公主沉思似的想了一会儿,这才又开口:“现在想来,那地方住着应该也是挺好的。”
  至少傻妮住在那里开心的。
  那边从安公主说的果林,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好,果树也没那么多。
  不过,上面结的野果子却真是可口。
  谢卓带了两个下人过来,又爬到树上去摘了一些。
  母女二人拿着新摘的野果回来时,真如寻常人家的农妇,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如果说小灵山,是傻妮至今为止,感觉到最幸福的地方。
  那么这座大荒山,对从安公主也是寓意非凡的。
  南梁的冬,与北盛不同,没有漫天的大雪,就算是下,也只是下一点点薄雪而已。
  况且今年的冬来的又晚一些,落了几场雨,整个冬季似乎就要过完了。
  一不小心算到日子,竟然离年已经不远。
  可是,山下的战况并未有所好转。
  谢卓曾去丰安城里打探过,城中倒不像从前那么危险,但也并不十分安全。
  上都城更是水深火热,一个整个冬天都在备战,打仗。
  中间于渊没有回来过来,沈鸿倒回来过两次,给傻妮他们送了些东西,也简单说了一些外面的情况。
  报喜不报忧而已。
  除了知道大小宝、于渊他们都还算好,对于局势,他们并不十分清楚。
  这一年的春节,傻妮和白苏在从安公主那边吃了个年夜饭。
  之后两人回来,便坐在山洞里说话。
  上都城外烽火连天,大上宝跟在于渊身后,对城门做最后一波攻击。
  萧柔茵带着她的人马,已经悄悄绕过上都城西门,绕到南门,与萧煦联合。
  萧峥自上次攻打上都城不利,还把丰安城丢了之后,靖亲王便对他就有些失望。
  他现在还有大将军的军职,可手里的人已经被调出去不少,多少有些被架空的意思。
  不过,如今大敌当前,所有人都以大业为重,倒没生出什么事端来。
  只不过这个年,他的母亲杜氏多不满。
  萧峥的妻子在这年秋季,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出生时正逢战乱,家人四散而逃。
  为了喻意美好,取名为萧瑞昌。
  到春节时,小瑞昌才刚两个多月,要搁过去萧家的情况,这么大的孩童,正是得宠的时候。
  就算靖亲王极少亲近子孙,也会在过年的时候,给他们封个利是,抱到面前逗一逗。
  可今年,他们从丰安城里逃出来,躲在西域与丰安之间的一个小镇子里。
  靖亲王更是不在身边。
  杜氏抱着一个大胖孙子,无处去邀宠,反而因为逃难出来,家里事事处处不足,让她心里更回窝火。
  当她听说,自己儿子的兵权也被削弱了,更是气愤难当。
  她对外面战况不了解,可对自家的儿子们还是清楚的,尤其是对嫡出的萧然和萧柔茵,十分不满。
  萧峥的兵权削了,那肯定便宜给了萧然与萧柔茵。
  杜氏原本认为,靖亲王的王位一定会落到自家儿子头上,现在突然生出这种变故,她又害怕又恼火。
  现在丰安城不能住了,她见不到靖亲王,吹不了枕边风,也联络不上自己的母家,不能为儿子说情固位,便把一腔火气全都发在了正室宁氏的身上。
  宁氏是靖亲王的原配,育有萧然,萧柔茵和萧宇三个孩子。
  但宁氏的性子一直是柔和沉静的,早些年,她的这种性子,为靖亲王少去了不少麻烦。
  后来靖亲王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又有野心把萧锦拉下去,自己去坐皇位,家里的权势之争,一下子就跳到了明处。
  宁氏的不争,并不能让她免受这种风波。
  她是正室,她的儿子是嫡子,就足以让她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杜氏就是看她最不顺眼的。
  不过过去大家同住在一个宅子里,宁氏跟前也有萧然和萧柔茵在,再者靖亲王也看重萧峥,这些倒不那么明显。
  如今可是不同了。
  宁氏的儿女不在身边,而她的儿子也失了权势,她岂能让她好过?
  明明是大年三十,大家该坐在一处吃团圆饭的。
  杜氏偏偏不这样,这各屋的人都拿回去自己吃。
  结果是,他们这边大鱼大肉摆满桌,宁氏那边只有一盘子腌咸菜,连吃的米饭都是糙的。
  在这些事上,宁氏也并不计较,她习惯了淡泊,一碗糙米饭,与一盘肉,对她来说都没关系。
  可杜氏却不这么认为。
  她给宁氏不好的饭菜,本来就是为了让她难受,结果对方没难受起来,她就不太好受了。
  饭没吃完,杜氏便进了宁氏的屋。
  还假模假样给宁氏行了个礼,之后开口的话就冰冷了:“王妃,大年夜的本不该叨扰你,可瑞昌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今日一直在闹腾,我听说邻居家里有一种什么草,给孩子煮水喝了,他就会安静下来,还请您过去找一些回来。”
  宁氏虽安静,却并不是傻。
  她抬眸看了杜氏一眼。
  杜氏迎着她的目光,眼里都是冷笑。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就是嫌她在家里碍眼罢了。
  宁氏,并不想为了这事与她争执,甚至不想与她多说话,她起身,拢了拢衣服,理理鬓角,往外走去。
  她前脚出了屋门,杜氏后脚就吩咐人把大门关了。
  外面冷风呜咽,雨丝虽然飘的很细,却特别的冷。
  宁氏把身上的袄子拢拢紧,站在门边没动。
  杜氏并不想要什么草,也不是让她出来冻一冻还回去。
  她既然已经把大门栓上了,宁氏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门敲开。
  她不想做那些无用功,便只站在门边,看着外面斜斜的雨,无声地落在地下。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都被风吹木了,腿脚也站酸了,仍不见杜氏开门,倒是远处的黑暗里走过来一个人。
  管一现在已经是萧柔茵的副将,不但陪她争战沙场,还帮她打理许多后防之事。
  来看望她的母亲,也是这些事中的一件。
  前方敌情严峻,萧柔茵做为主帅,不能擅自离开,但今日是大年夜,往前这个时候,他们都能陪在母亲身边,今年却不能,连最小的萧宇,都跟着他们来了战场。
  她倒没想着杜氏敢欺负自己的母亲,只是想回来看看她怎样。
  自己不能回,就拜托管一回来了。
  管一不是第一次来了,认得萧家现在的宅子,也认得里面的人。
  他老远看到一个人站在萧家门口,还以为是什么不良之徒。
  走近一看,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心头火却随之而起。
  他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双手扶了宁氏:“老夫人,你怎么站在这里,冷坏了吧?”
  宁氏确实很冷,嘴唇都冻紫了。
  但她知道管一是萧柔茵身边的人,不想说些不好的话,让女儿担心,就笑了一下道:“还好,刚刚吃了年饭,有些撑,就出来走一走。”
  这话骗鬼呢?
  外面疾风冷雨,除非脑子坏掉了才会想出来散步。
  但管一也没有说破。
  他上前去“哐哐”敲大门。
  里面的杜氏,还以为是宁氏敲的,理都没理,慢条斯理地坐在自己屋里喝茶。
  萧峥的媳妇儿,从前也是去过沙场的,对于内宅争斗很是不习惯。
  但她心里知道,杜氏这么做,都是为了萧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也不知道。
  家里孩子们对此事也不太清楚,萧然的妻子,又跟他一同去守丰安城了。
  宁氏在这个家里,属于孤立无援的。
  管一本来就带着火气,这会儿真是越敲越气。
  他终是放弃了敲门,跃身从墙上翻了过去,直奔杜氏的房内去。
  进去之前,撕了一片衣服,把自己的脸蒙上了。
  杜氏眯眼躺在软椅上,屋里漫着茶香,身边跪着两个丫头,正在给她捶腿。
  两个丫头根本没听到动静,就同时倒了下去。
  杜氏查觉不对时,才一睁眼,脸上“啪”地已经挨了一巴掌。
  她连忙拿手去捂脸,张嘴朝外喊人。
  可管一哪给她机会?
  杜氏一张嘴,他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就塞了她满嘴,然后又“啪啪”给她几记耳光。
  之后扯了她屋里的一根绳子,几下把人捆了个结实。
  杜氏这会儿真的怕了,尤其是对方什么也不说,上来就打她,把她弄的很懵。
  她嘴里塞着糯干的点心,吐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吐的差不多能说话了,管一已经团好一声手帕,重新塞了上去。
  他并不想听杜氏说话,也没话跟她说。
  在她屋里搜了一圈,搜出一些银子,还有一些金首饰,一并装到一个布袋子里,开门走了。
  依然从墙上翻出去。
  对不知发生什么的宁氏说:“老夫人,将军让我来接您,去别的地方住一住。”
  宁氏转身往门上看。
  管一笑着说:“走吧,村口有马车。”
  宁氏随着他往外走。
  村口处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里面还装着一些吃的和用的,原本都是管一要送到萧家的,现在也不用了。
  两人坐上马车往东行去。
  宁氏在马车上问:“是回丰安吗?”
  管一摇头:“不是,去找小郡主,老夫人还记得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