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三皇子背后
心知二皇子夹在中间也不容易,苏牧野揉揉额角,面色不虞地点点头。
如二皇子所说,从昭阳公主到三皇子,没有今上的支持和操纵,是不可能敢对他动手的。
舅甥之情,只是表面一层布啊,华丽的宠幸也不过就是梦幻泡影,一戳就破。
今上倚重他、栽培他,说白了冲的是他身后的神机营。
这队卫士们,看着不起眼,跟十几万府兵比,都得说是蝼蚁望大象,但这只蝼蚁偏偏被先帝交到了苏牧野手上,让今上束手束脚。
私心里,今上是想把神机营从苏牧野、苏家手里拿回来的,然后给苏牧野安排更适合他,甚至说冯家觉得更合适的位置,看上去似乎很合皇家意,但实际操作起来,顾虑其实非常多。
首先就是没有一个足够信任并有实力的合适之人、势力能够掌控神机营,不能正常运行的神机营将让今上失去眼睛和耳朵,这是恐怖的。
另外还有养虎为患的威胁。
苏牧野身上还流着冯家一半血的呢,尚且桀骜不驯如此,换做他人,一旦生了异心,很可能皇权不稳,不是闹着玩的。
今上不是没有考虑过从皇室宗亲挑个人,然扒拉来扒拉去,一是没有合适之人,二是他越想越不放心。
皇室宗亲也姓冯,其实比苏牧野在天下人眼里跟皇权的距离更近……
这对今上来说是很可怕的。
苏牧野再怎样,到底能用皇太后、长乐长公主以亲缘牵制,加之苏国公府人丁不甚兴旺,怎么折腾,都能消化在内部,不足以撼动皇权。
而其他人,冯家人、三个儿子,无论哪个,单拎出来,要么太远、要么太近。
南平王不用说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染指任何实权。
三个皇子,不论资质如何,但凡一人手上接管神机营,这个儿子将来登基还好,不然,兄弟阋墙指日可待,谁都得骂他这个父皇。
想到此处,今上方想明白先皇苦衷,也感慨先皇再喜欢南平王,到底也给他这个嫡长子留有几分父子情。
试想如果神机营交到南平王手里,今上估计得天天躺御塌上“烙饼”。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苏牧野一手神机营,一手寒门玩的飞起,还跟三皇子勾肩搭背哥俩好,今上又实在有些不放心。
找不到合适接手的人、又忌惮其坐大,最好的办法便是再给他套上一根“绳”,拴牢闸里的猛虎,这实际是很毒的计策。
所以其实在今上的心中,从未放弃过下降昭阳公主到苏国公府的想法,不过他一直游刃有余地掌着度,在试探苏国公府众人反应之间不断调整策略。
吐蕃王求娶昭阳公主不过一个小插曲,并不能影响今上真实的想法,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嫁昭阳公主给吐蕃。
但对于苏牧野而言,情势却完全不同。
自他从祖父手里接过神机营,又被先皇特意接进宫教养后,就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朝堂之上、国家之间、世界维下,奉行的法则,从来不是所谓道义、也不是血脉亲情,而是智慧——凌驾于利益和权力之上的智慧。
祖父苏亭讲的是韬光养晦,能装孙子绝不当爷,追随先皇鞍前马后,又让自己长子迎娶唯一公主,跟冯家做了亲家,尽最后一把力气把苏姓推入世族之林,不太好的地方便是被绑到了先皇这驾战车上。
这种策略在建国前后是合适的。
那时候的冯家、先皇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一并整合这群旧臣,必须选择联合一部分、打压一部分、制裁一部分。
苏亭代表的苏姓一族是先皇背后的支撑力量,除非苏亭自己想撂挑子,不然必然走向冯苏二姓亲密无间。
到了苏牧野这里,起初也曾打算萧规曹随,踩着祖父的脚印走下去。
奈何太子不上道儿、二皇子天马行空,只剩下三皇子这个还没长成、极易被左右的“墙头草”。
迫于自身和苏国公府未来安危,他唯有铤而走险,寻找到突破口。
不然,等待他的,很可能是卸磨杀驴,这把刀就算不在今上手里,也会被下一代君王挥舞。
第一步、十分重要的一步,也是最触及今上软肋的一步,便是争取寒门,织结寒门和世族之网。
从前朝到国朝,寒门、世族就被一道天堑隔开,井水不犯河水,有条不紊维持中原文明奔腾向前。
作为维持二者平衡的王权,也在一代代、一朝朝赓续。
现在,苏牧野却在试图打破这道壁垒,背靠世族,跟寒门眉来眼去。
此举不亦于一根芒刺,精准刺中冯氏皇权。
于是,在神机营权属问题之上,新的一场博弈开始了。
今上既欣慰苏牧野愿意带着三皇子一同趋近寒门,又不安于三皇子对苏牧野日益加深的信任,以及不停揣测苏牧野到底同寒门相交到何种程度。
今上在苏牧野的举动中不断刷新对自己这个外甥的认识,升起极大顾虑的同时,更想把昭阳公主嫁给他了!
这不仅是为了未来皇储登基政局安稳考虑,也是为了捆绑寒门之势力。
要知道,今上从登基开始,就心怀雄图壮志——将林立世族、门阀掌控的地方大权收拢中央,扭转皇权旁落之态。
就算不能削减世族权益,至少不能让他们持续膨胀。
遏制世族最好的武器,非寒门莫属。
世族和寒门的矛盾,根深蒂固,彼此心知肚明,并且始终亦敌亦友的齐头并进着。
谁都不想自己倒下去,被对方和虎视眈眈的王权吃掉尸体。
若非太子过分投靠世族,也不至于引起朝中寒门反感。
由表及里,寒门的怒意如风吹麦浪从京都朝堂迅速扩散到国朝地方,再反向吹回,恰好被苏牧野寻到时机,摇身一变成为寒门“好朋友”,为寒门之士提供新的“避风塘”。
二者一拍即合,纵然没有立即站到一起,也算交上朋友了。
当然,这也是今上对太子最失望的地方,身为储君理不清朝事、看不透权力流势,还当什么储君,就是登基了都得被人玩死,还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此是后话。
立在寒门对立面的世族,对于苏国公府世子亲近、拉拢寒门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不是傻子,相反十足精明。
苏牧野再亲近寒门,本质上还是世族出身,除非苏牧野生出反骨、数典忘祖,不然不可能调转枪头,真搞他们的。
相比苏牧野,冯家拉拢寒门可能更能让他们少喝一杯酒、少吃一块肉。
皇权、世族、寒门,都是棋手,在棋盘上摆子行步,苏牧野一边挨皇权、一边出身世族,注定了他无法抽身其外,如果真能把寒门笼络好,反而可能会加速世族倒向、追捧他的态度。
现在嘛,这些世家们选作壁上观,默默观察,观察皇室反应、观察寒门心意、观察苏牧野手段。
想通这些的时候,就是苏牧野决定摒弃祖父韬光养晦、按部就班姿态的时刻。
他毅然决然选择了另一条充满险阻、同时蕴藏无限机遇的道路。
他的婚事,便是这条道路上出现的第一个岔口——娶昭阳公主意味着向皇权妥协、娶世族小姐意味着稳稳站在世族团队、娶寒门女子……不太可能,苏国公府包括皇室都不会同意。
两个选择里,他选择了世族小姐,而叶凤泠,作为养在寒门大儒柳绰手里十几年的京都圈外围闺秀小姐,简直天降奇妻,几乎可以算是完美匹配他需求的妻子人选。
其实从苏北回京都之前他没想这么多,完全追随心意硬杠,但出京一路经历加上回京后对朝局重新有了理解,他拍案而起,愈发满意自己眼光、满意叶凤泠出身。
在他看来,叶凤泠能堵住皇室、世族的嘴,还能让柳绰这条几乎半死不活的寒门线重焕生机,而且身后叶家还有安西边防军……苏牧野根本找不到自己不娶叶凤泠的理由,甚至在心里暗暗想,就算他和叶凤泠两人不情投意合,光冲叶凤泠身后一串“东西”,他都得把叶凤泠娶进门。
这一串“东西”也是压倒苏老夫人、苏国公同意点头的最后一根草。
他们同长乐长公主不同,冯家嫁进来一个公主就够了,再多反而不妙,苏姓一脉从没想继续跟皇权靠那么近。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长乐长公主在苏牧野婚事上的意见大多停留于情感指导层面,高屋建瓴部分不归她左右。
宫里对于苏牧野要娶叶凤泠,不温不火、明明暗暗。
魏皇后反应不大,皇太后始终不吐口,今上则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牧野看到这些,已经明白了皇室的态度。
考虑到时局和番波斯国等诸多问题,苏牧野决定暂缓婚事。
然,昭阳公主撞上来了。
也许昭阳公主对叶凤泠动手真是临时起意,但今上事后做法无疑让苏牧野明白,皇室是支持昭阳公主赖上他的。
这当然不行。
苏牧野不同意,苏国公府更不同意。
整治无赖的最好办法,就是比他更无赖!
不论苏牧野没有真睡.过昭阳公主,就是睡了,他不想娶,皇室都不能逼他娶。
苏牧野查出吐蕃使者团派出过刺客携手萨瓦克,无意间也算助昭阳公主一臂之力,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昭阳公主塞给了强巴仁增。
吐蕃王和吐蕃王爷兄弟共妻,也是不错的。
当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今上不会允婚。
昭阳公主,帝后唯一的嫡公主,光这个身份,就能做出很多文章,注定沦为权力漩涡中的一滴水珠。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早早为长乐长公主选好夫婿的先皇疼长乐长公主真心更多一些。
今上会支持昭阳公主嫁自己,可不是因为昭阳公主爱慕自己,而是自己背后的东西被今上看重且叫今上左右为难。
面对苏牧野明目张胆拿昭阳公主开刀举动,苏国公看明白也装不明白,退避三舍,留出舞台给苏牧野充分发挥。
他已经想好,除非今上要推苏牧野出去斩了,不然他一定不出手,就看看事情如何解决。
其他世家也都三缄其口,连寒门都没人吱声,大家一个思路,这是皇室家事,嫁不嫁都无所谓,只要不嫁自家闺女就行!
这就造成一个尴尬的局面:没人主动给今上找台阶,吐蕃使者团一个劲儿在后面撵,不是吐蕃王就是吐蕃王爷,摆明叫今上随便选。
实在憋气!
苏牧野真正的意图也很明显了,就是在对冯家人表态,表明他的态度——不仅我不会娶昭阳,搞不好我还可能真把昭阳送去吐蕃。
在苏牧野愤怒、今上运气时,皇太后的姿态值得玩味,她为苏牧野摆平叶凤泠失踪一事,却在孙女和外孙的婚事问题上退避三舍,无疑在释放一个信号:她并不赞同这门婚事,碍于许多因素不能公然反对,所以才选择缄默。
如此一来,冯苏联姻掣肘变的更多,大家对此的信心自然越来越淡。
三皇子提剑指苏牧野可能有三皇子对昭阳公主的兄妹深情,可能更多在于今上在三皇子背后的鼓动。
苏牧野想到了这一点,二皇子也想到了。
跟像死了一样不发声的太子、咋咋呼呼被当枪耍的三皇子相比,闷在凝霜院的二皇子无疑证明了自己“与世隔绝”的一大好处——置身事外。
二皇子和苏牧野都心知肚明,也许苏牧野的强硬态度会改变一些三皇子对他的看法和态度,甚至出现滑坡,但苏牧野坚决不会让步。
让三皇子跟苏牧野同频共振的君臣联心从不是委曲求全,而是亮明底线。
诚实的底线,本身就是一种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