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守株待兔动
叶凤泠回到宜秀居,又仔细品鉴一番海棠美人图,有些头疼。
她想,苏牧野应该一定已经知道这事了,那他肯定要来看这画,别的不说,画中美人被描摹的精致眉眼、纤细娜腰,将一腔深情演绎的昭昭在目。
嫉妒是肯定的了,希望这妒火不会在殿试前烧到韩齐光头上。
叶凤泠很鸡贼地将《六地诡道》连着花间辞赋的纸笺一并夹到书架上众多书卷中间,极不起眼,无迹可寻,又把画放摊在书案上,乖巧地等待被人“查阅”。
她自己端着一碟桃花糕、一壶茉莉花茶饮,跑到屋外窗檐下躲清静。
屋里月麟突发奇想在搞大清扫,已经搞了两天了,要把宜秀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擦拭清洗一遍,叶凤泠的被子、帷帐都没能逃脱,大概只有她身上的一套衣裙免遭劫难。
这春日的傍晚,绿意跃目,新叶嫩生生映在了新换的茜红烟罗窗纱上。
金光经绿叶返照,在窗纱内外的地上照出一块块的滤光,墙角一排叶凤泠心爱的花木盆栽,包括韩齐光送的宝珠茉莉、从南平王世子那里讹来的香叶天竺葵,都在抽着新芽,欣欣向荣,宁静柔谧。
叶凤泠坐在小杌子上,纤纤玉指拈起一块淡粉色的桃花糕,小口小口的吃着,不时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上一口,神情满足而悠然。
身前一暗,消失了一炷香功夫的柔兆闪现。
“怎么样,有动静了么?”
叶凤泠抬手拂开面颊上的碎发,眼睛炯炯发亮。
乌鸦鸦的头发束成重叠发髻,秾丽照人。
柔兆点头,也坐下来:“连着三日早晨起来不舒服,每次都是请的同一个大夫。
那个大夫日日午后去一趟昌明坊。
我刚去看过,在街尾有一家当铺。
问了伙计,大夫今日拿着几张当票,又改签成死当,领出来八十两。”
“那咱们继续等着,大夫马上就要再次上门了。
派人在门房盯着,一旦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叶凤泠展容笑道。
柔兆探身,目露好奇,看向叶凤泠手边的桃花糕,眼里分明艳羡。
叶凤泠把小碟子拿起来,抬到柔兆面前:“尝尝,月麟拿手糕点,用早晨新摘的桃花做的,甘甜清香,一点不腻……”
不等叶凤泠继续夸奖,柔兆已经拿起来一块,一口吞下。
就见她满足的闭上眼睛,微微点头:“味道不错。”
叶凤泠与有荣焉:“我们当初光研究这个方子就试验做了好多次,连向师傅那么挑剔的口味,都喜欢。”
柔兆毫不客气又拿了一块,问叶凤泠:“你有没有觉得月麟有些不对劲,昨夜她把我的床单被罩都换了,今早还把我才穿一天的衣裙抱去洗了。”
柔兆惯常穿的衣裙一共三四套,除了现在身上穿着的一套,全被月麟洗了,柔兆默默祈祷不要下雨才好。
叶凤泠略作思索,不太确定:“月麟一向勤快,许是见天气好,想大清扫……”
春虫稀碎,暖融融的清风,偶尔带来不辨其名的春花香,温柔地犹如少女被心上人搅乱的那一波心潮。
柔兆轻笑,她拍拍手,站起来,望向叶府院墙之外,没有再说什么。
叶凤泠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低敛蛾眉仔细回味,直觉柔兆在暗示什么……
翌日一早,大房王夫人才慈眉善目看着叶子卓喝下汤药,就听到院子里丫鬟请安声。
叶凤泠鲜美亮眼、一身青春之气,偏移步间优雅自然,风流绰约不减,让屋里的母子二人心里如出一辙地想着一个事情:钟灵毓秀,大抵如此。
叶凤泠一双盈盈妙目扫过叶子卓,落于王夫人面容上微微一笑:“给大伯母请安。
大哥看上去精神好太多,想来不过几日就能去院子里走走了,赶着春光好,既散心又赏景,一举两得。”
王夫人笑起来,嘱咐小厮照顾叶子卓,携叶凤泠走去隔壁。
这个时辰,若不是有事,叶凤泠绝不会登门造访。
王夫人和叶凤泠已经生出一种默契,在叶凤泠前几日执意领柳大小姐探视叶凤媛后,愈发明显。
从桃花坞回来,叶凤泠没有隐瞒她所知的关于秦嫣怀孕、绣容被押送京兆府的消息,关于消息来源,她则推说乃友人传来。
想到叶凤泠进宫过数次,同苏牧妤、苏九歌交好,尤其去年千秋宴后在京都也有几位闺中女友,王夫人没有多作打听,随后将消息告知叶老夫人和叶老太爷。
而她自己,对于叶凤泠公然惹怒叶凤媛的行为,没有任何苛责,只淡淡说了句:“日后不可了,”叶凤泠从容应下。
坐下后,叶凤泠脸上笑容渐缓,道:“大伯母,若非必要,我不会早早来打扰。
实是情况危急,不得不来。”
王夫人望着叶凤泠的目光充满好奇,能叫叶凤泠称为危急的事……唔,且听一听。
叶凤泠抿抿唇,三言两语从头开始说她的“危急大事”。
从她回京,三房一次月例都没发过。
按理说她离家数月,期间的月例应该发到留守在宜秀居的鲁妈妈手里。
实际上柳氏一个子儿都没给宜秀居发过,辛亏叶凤泠离开前留下几十两散碎银子,保证鲁妈妈以及宜秀居的小丫鬟们撑过了这些日子。
月例不发,叶凤泠开始没当回事,直到前一日在外面逛街时,意外看到了一架台屏。
台屏精致古朴,绣色靓丽,是金贵又少见的木槿花开双面绣。
正因花样少见独特,叶凤泠才能一眼认出来,此台屏一直是叶凤媛的心头爱。
叶凤泠第一次去桃花坞时曾被叶凤媛拿出来炫耀过。
怕认错,叶凤泠立即去柳府叫上柳大小姐、柳二小姐一起折返这家绣坊确认,她们也都认为这就是桃花坞的木槿花开双面绣。
她们第一次去桃花坞时,都曾被惊艳到。
叶凤泠偷偷让小丫鬟去问,绣坊掌柜道,这是他前一日新买来的,特地放在店里做镇店之宝。
“木槿花开双面绣台屏?
放在绣坊里展示?”
王夫人将下人挥退,眯起眼问道。
叶凤泠点头:“我问掌柜他多少钱买的,掌柜不肯说。
我后来花了二两银子,在绣坊一个绣娘口里打听到绣坊掌柜花了二百五十两从当铺淘来放到柜台上撑面子的。”
当铺,也就是说台屏先被叶凤媛当了,又让绣坊掌柜买走……
这面木槿花开双面绣台屏,王夫人知道,来源颇辉煌,乃叶老太爷一旧部有一年送来的年礼。
当时一被打开,就受到众人瞩目,叶凤媛素来得宠,嘴还甜,说的叶老夫人当场送给了她。
因为这事,叶凤锦闹了好几场脾气。
按理说,这种来历的物什、又是长辈所赠,绝不能拿出来变卖的。
叶凤媛缺钱么?
王夫人双眉之间,竖起几道纹理,叶凤泠缺钱她信,叶凤锦和叶凤媛缺钱,她不信。
不提叶凤锦,就说叶凤媛,光王夫人知道的,叶老夫人时时有赏赐,三老爷也是笔墨纸砚、钗环首饰一得到好的就往桃花坞送,叶凤媛这位小姐的日子,甚至比三房当家夫人柳氏都要宽裕。
“嗯,这事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么?
你继续说,不用担心,把你想说的、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知道你肯定不仅仅说一架台屏的事。”
王夫人语气里颇有引诱的意味。
“本来我以为是四妹妹缺钱了,倒不开,想着去提醒她一下。
可一想到前两天探视碰壁,我就心里打鼓。
拖着拖着竟拖出来新情况。
此事我得细细说。
鲁生,就是我院子里鲁妈妈的小儿子,月余前被发现沾染上赌博恶习,被鲁妈妈和鲁管事打断了三根荆条才悔悟。
他交代自己口袋里银钱不够,去借的高利贷,前前后后加一起,利滚利,欠人家二十两纹银。
这么大数额,鲁妈妈变卖了家里许多值钱东西才还上。
昨日鲁妈妈突然跑来告诉我,她在街上看到自己带鲁生还钱时收钱的人跟周秉混在一起。”
“你是说,周秉同放高利贷的有关系?”
王夫人眼眉高高挑起,望着叶凤泠的眼神为之一动。
“大伯母也知道,我早就注意着周秉呢,也清楚他跟桃花坞原来的大丫鬟绣容,是一对。
不能不让我想象,大概、可能、也许桃花坞的四妹妹参与了放高利贷一事……”先放贷,发生了意外,再倒卖财物,入情入理,讲得通。
叶凤泠看到王夫人眼里凌厉光闪,瞥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叫她无端心头一凉。
叶凤媛在外放贷欺压商贾敛财的事,皇家没有对外通报。
苏牧野告诉叶凤泠,因太子深陷其中,皇家为了颜面,极大可能不会通报,只是收缴脏银、店铺、宅院退还给被欺压的商贾。
不对外通报,叶凤媛的丑陋嘴脸便继续被隐藏。
除了吐出去金银土地,几乎对叶凤媛声名没什么影响。
不光叶凤泠不忿,更有其他人忍受不了。
这个其他人就是二房秦氏。
秦氏娘家乃富豪,生意遍布各行各业,耳目众多。
商贸之消息,唾手可得。
叶凤媛伙同太子民间放贷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这也是她早先许诺叶凤泠帮忙给三皇子递话,她回报叶凤泠的消息!
石头根本不烂赌,被叶凤泠拉来充当合理铺垫,进而“意外”获知叶凤媛放贷,至于关键人物、实情,均由秦氏一手提供。
早在最开始,叶凤媛为了凑足本钱,掏空柳氏嫁妆、三房私房甚至月例,中途陆续悄悄当了许多不起眼小物件,全是活当。
她把所有钱全部投进去,想着赚回来钱再赎回来,可是资本的车轮一旦转动,很难有人能控制住欲念不想赚更多,叶凤媛总想着再放几笔贷,再取回来也不晚……直到事发钱被官府全部收缴、绣容被带走……绣容身上带着几乎所有的当票……
叶凤媛着急上火,面上还要装作一派祥和。
没想到天降大喜,她在妆奁最底层找到了那些当票——她以为绣容没带走,实际是那日叶凤泠进到桃花坞里,叫柔兆把偷偷在京兆府牢狱中绣容身上搜出来的当票,悄无声息地放进妆奁。
当票送还叶凤媛,非叶凤泠发善心,而是她要看叶凤媛怎么堵那个硕大的金银窟窿——柳氏嫁妆、三房私房。
在堵大窟窿之前,得先解决小窟窿,三房拖了一个多月的月例。
只要叶凤媛有动作,叶凤泠就能猫捉耗子,捉她个正着,将她串通柳氏,私扣月例,暗中放贷的行径曝光。
外人不了解就算了,叶府的人们得了解了解,尤其宠爱叶凤媛至深的那几位。
这也是秦氏想看到的。
在撕掉叶凤媛面具的道路上,秦氏同叶凤泠握手同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