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睦朝往事
“前朝,也就是睦朝在灭国时期有一位很有名的将军,被称为镇国将军。因封地在豫州,百姓都叫他豫军王。”苏牧野的声音突然响起,平淡无绪,却明显很郑重。众人一时都望着他,认真聆听。
“豫军王用兵如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战无不胜。本来国朝挥兵南下、北上,最忌讳的就是他。谁知,睦朝王室溃烂,奸臣当道,睦明帝任佞为亲,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期,夺了豫军王的兵权,只让他领着皇帝身边禁卫军。”说到这里,苏牧野怅然摇了摇头,似为豫军王惋惜不值。
禁卫军不同于一般军队府兵,兵器上都会刻有减去头上一点的卒字,代表对明帝的尊敬。明帝为天,禁卫军头顶坐着明帝,才是完整的“卒”。
“难道此处就是睦明帝最终陨命之所?”叶凤泠听得出来,苏牧野对那个豫军王是发自内心的崇敬,可她还是更好奇睦明帝是不是死在这里。外祖父告诉过他,国朝并没有亲手杀死睦明帝,且一直也没有寻到睦明帝的尸首,对外宣称的屠尽前朝余孽,不过是障人耳目。
苏牧野点头又摇头,轻声道:“应在此处。”
见叶凤泠眼里冒光,他好笑地刮了下她鼻子,怎地如此八卦。
转过脸,眼神陡然变化,其中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
祖父苏亭亲口对他讲,自己曾随军追了被豫军王保护的睦明帝数千里,最终还是失去了睦明帝以及睦朝最后五千禁卫军的下落。
没想到,他们最后来到的地方竟是此处。正如叶凤泠所想,这里的旗帜、兵器以及白骨的姿势,显示出这些人不是被敌军所杀,而是被活活困死的。
此处乃豫州地界,是豫军王封地所在。常年行军打仗、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豫军王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只有一种解释,行到此处时,豫军王已经不在。
苏牧野大胆猜测,当时,豫军王领着禁卫军,护佑睦明帝进了砀山,正要带领众人走过巨石阵,彻底摆脱身后追兵之际,睦明帝畏惧他倒戈变节,把自己交给国朝换取功名利禄,或者杀死自己,自立为王,干脆命人偷袭杀了豫军王。没有了豫军王的带领,禁卫军以及睦明帝根本走不出巨石阵,只得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魂断归天。
时光匆匆如沙砾被风吹逝,留下的这些白骨苟延于岁月,无声哭泣。真相到底是什么,也许永远无法被窥探了解,万事万物就像镜面反射,映照着曲折幽深过往,预示着势不可挡的未来。
“照这样说来,这些尸骨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了。”叶凤泠喃喃道,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当年那些将士兵卒威风凛凛的样子,再看看这片地的白骨,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感觉油然而生。
“从国朝开国立号算起,整整五十一年。”苏牧野应声,他显然没有和她想到一块去:“我更好奇的是,地上的毒来自哪里。”
叶凤泠脸色一下子变了。
苏牧野早已在心里想了半天这个问题,只怕这处巨石阵最开始就是豫军王布好的阵法,地上的毒很大可能在那时就被撒上了。至于阵法和毒是为了保护睦明帝,还是毒杀睦明帝,就不得而知了。
奇诡巨石阵加上剧毒焦黑沙土,难道他们真的再难能出去了么?
“我们……是不是出去有些难了?”叶凤泠有些犹疑地问。奇门遁甲、排兵布阵,她只是当作兴趣打打牙祭,根本没有认真学的。
苏牧野从对往事的追忆中回过神来,目若寒星,脸似银纱镀容,矜持地朝她笑了起来,低首亲了下去:“做短命鸳鸯也不能在这里。”
叶凤泠怔忪一下,旋即面热,不自然地瞟去四周,见众人忙着分食干粮,才略略自在些。
苏牧野看着她灿如朝霞的秀面,耳畔处浅淡红梅,不着痕迹地掠起唇角。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听得阵阵阴风音和大家分食谈话声。月麟捧着干巴巴的炊饼来到叶凤泠跟前。
叶凤泠实在没有胃口,她摇摇头,转身从马车上取出医药匣。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为救柔兆在墨盏剑上那一划本就不深,又及时上了金疮药,好的更快。
现在结好的痂纷纷蜕落,露出浅红鲜肉,酥酥痒痒的,必须要抹一些药才能舒服些。
苏牧野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双素手翻飞抹药,修的整整齐齐的指甲透出樱花粉红,落在同样淡粉的新肉上,让人心头也串起一阵酥麻。
他想到,就是这样一双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抓住神机影卫和苏离的特点,充分利用自身的优势,扭转局面,达成目标。
世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谁又能否认,很多时候、很多事,恰恰是女子和“小人”做成的。
虽然他从来不曾小瞧她,也相信只要她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但当她真正做到时,他却又不由得惊讶她骨子里所蕴藏的坚强、力量和机敏。他不禁想起那日锦屏山里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虽然后来两人穿越危机四伏的种种险境,侥幸逃脱,但他很肯定,就算自己一直不醒,她也有能力带离自己逃出升天。
死亡、苦难,都不能磨灭她的潜力和坚韧,只因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难能可贵的奇姝!
叶凤泠抹好药又放下袖口时,恰好看到苏牧野睁着一双灼灼明眸出神地望着自己。他面容俊美,肤色白皙凉润,宛如冰晶雕琢一般。经历过反复走回到原点的挫败后,还带了一丝凛然倔强、遗世独立的刚硬色彩。只是面对她时,这双眼睛又打破了流冰碎影,含了五月暖阳的光芒,照射她身。
这样专注热烈的目光,让她脸一阵发烫,那似有若无的呼吸也变得灼热明显起来,她不由收紧手指。
就在此时,苏牧野耳尖微动,眸心攒箭,遽然成针。
别人都没有反应,叶凤泠第一时间察觉苏牧野异样。
一阵如同老鼠悉率一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阵阵鬼哭狼嚎的风声中隐约可闻。
叶凤泠心中一凛,纷乱的思绪瞬间收敛,才要动作,手已被身旁人抓住。
苏牧野猛地立了起来,吩咐众人抓紧时间就地休息。
说完,他拉着叶凤泠一同躺在棉被之上,还从车厢里拿出来斗篷给她盖好。
叶凤泠心思微动,柔顺听话,躺下后迅速地阖上眼,只留下一线缝隙。
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不过片刻,颇有些热闹的人群变得安静,一众人或倚或坐、或靠或躺,闭着眼睛,沉默休憩,把喧嚣的舞台留给了穿过巨石的风。
有碎石慢慢悠悠滚落到面前地上,又一会儿,灰蒙蒙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佝偻的人影。
佝偻人影在巨石之间躲闪穿梭,身形迅速,却畏畏缩缩。
叶凤泠只觉头嗡的一声,伏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按了她一下,似让她安心。
佝偻人影蹑手蹑脚来到马车前,伫立不动。他貌似对马有极深的恐惧,只敢绕着马车车厢转来转去,根本不靠近马匹。
随着佝偻人影走到近前,叶凤泠才看清,他手上提着一把马刀,还有一根断了的长枪头。
这人……劫财?
叶凤泠注意观察佝偻人影神色,发觉他脸上眉毛胡须乱飞,头发又脏又长,根本看不清人脸。不光如此,一股腐臭味道从他的身上飘散到空中,熏人作呕。
见休息中的众人都没有醒,佝偻人影胆子大了些,怯怯摸到车门处,尝试爬上马车。
说时迟那时快,苏牧野轻喝一声:“拿下。”
那些闭着眼似沉睡的衙役们,刹那跃起,轻松拿下佝偻人。
佝偻人被绑好,双手反缚背后,带到已经重新坐起来的苏牧野跟前。
还没走近,恶臭已扑人面鼻,月麟直接跑去远处。
叶凤泠缓缓将头从苏牧野强硬裹住自己的斗篷里伸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人,余光里苏牧野目光冷静,隐有光亮闪烁。
佝偻人乍一眼看上去又矮又驼,但实际上骨架很大,如果挺直腰背,估计很高。身上的衣服一片片、一段段,几难蔽体,长发纠结成缕,黑白相间。
这个人,在这里只怕呆了不少时日。
被制服后,他跪倒在地,惶恐不安。看他反抗以及步伐,此人并没有武功,那把马刀和长枪也被他第一时间没头没脑地丢去地上。
苏牧野目光一凝,拉着叶凤泠站起来,向旁边走了几步。
风声呼呼吹过,不过几步,她便闻不到那股代表着死亡的臭味了。
佝偻人颓丧地垮着肩膀,乱发下的双眼闪着不知所措的神色。
他不肯开口说自己是什么人,苏牧野摸了下巴一下,也不勉强衙役们上前威逼,索性让他走在最前面带路。
佝偻人起初是不动的,可他没想到,苏牧野虽是不逼迫,却绝非善茬,拿起婵娥利刃,往上面抹了不知什么东西,点若蜻蜓,轻轻划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一下。
再抬头时,苏牧野笑吟吟:“有没有觉得麻?一天内不吃解药,就会肝肠寸断,口吐鲜血不止。”
佝偻人喉咙发出咯咯响声,终是不甘不愿地走在了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