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学期一晃就过去了,大学的日子仿佛和中学用的是不同的计时方法。还有许多人,还没有从刚刚抛弃校服的青涩中回过神,等待他们的却是像宇宙一样无边无尽的复习范围。
  胡桃很快就成为了全校的风云人物,最重要的原因也许是长得美,另外就是她每节课下课都去讲台前提问,一百多人的大教室,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
  胡桃渐渐习惯了江南的生活,而林向屿在第一次和她通完电话后,寄了一箱子的老干妈和火锅底料给她,被全寝室的人起哄评为“居家旅行必备好男人”。
  总是有男孩子在学校里礼貌地拦下胡桃,想知道她姓甚名谁。胡桃对他们全无兴趣,她的室友们也帮她挡了不少桃花,项洁洁给胡桃支着儿:“你直接告诉他们,名花有主。”
  结果这一招依然不管用,追求者们纷纷表示,男未婚女未嫁,要求公平竞争。胡桃不胜其烦,连搭理都懒得。
  而升入高一的胡琳在新学校过得如鱼得水,还被学校选中在这年圣诞晚会表演钢琴独奏。胡琳一开始嫌麻烦不愿意参加,直到班主任把电话打到胡近那里,胡桃才知道这件事。
  “去!怎么不去?”
  “要去你自己去!”
  “算了吧,胡琳,”胡桃说,“我要治你方法多得是,别在我面前嚣张啊。”
  胡琳委屈地闭上嘴,她极度怀疑胡桃已经提前进入更年期。
  胡琳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三个,化完妆后,她给胡桃发了一张照片。胡桃点开来,看到当初的小女孩穿着一条黑色小礼服裙,坐在镜子前,猝不及防地回过头,眼角的光影像是要飞起来。
  “将就能看。”她发短信回去。
  “将就能看?明明很漂亮好不好!胡桃你有没有做姐姐的自觉,鼓励教育不懂吗?”
  胡桃笑着读完胡琳的“控诉”,合上手机,没有再回复。
  胡琳一直等到上场,还没等到胡桃的消息,不满意地踢了一脚墙壁。她穿着浅粉色的小羊皮鞋,还是临时从胡桃的鞋柜里找出来的。台上灯光一暗,胡琳站在灯光下,不断地朝台下张望,终于看到了台下的胡近。
  她和自己的生父隔着一整个舞台的距离,那么多的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看到他微微抬起手,看到他挺得笔直的背。
  胡琳垂下眼,觉得眼泪就要掉下来。
  她演奏的是李斯特的《爱之梦》,恰恰是胡桃母亲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
  在起身谢幕的那一刻,有人捧着白色玫瑰花走上台,花束挡住了来人的脸,胡琳接过来,沉甸甸的一大束,压得她差点抱不住。
  林向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姐送的,平安夜快乐。”
  胡琳不知所措,台下掌声如雷。她结结巴巴,喘不上气来:“她、她、她以为,谁稀罕。”
  林向屿继续笑:“小姑娘,上一次见到你,才那么一点儿高,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身材清瘦颀长,和胡琳说话的时候,会体贴地微微弯点身。胡琳觉得他和胡桃很像,具体哪里像又说不出来,大约是神色,笑起来两眼弯弯,像是偷了腥的狐狸。
  “谢谢。”
  “要说谢谢,给你姐姐说去。”
  “才不要。”
  林向屿摆摆手,转身走下台。
  幕布缓缓合上,在最后的一眼里,胡琳再一次看到了胡近,他站起身,还在笑着为她喝彩。
  那一刻,胡琳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救赎。
  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一幕一幕,终于在最后一个音符下,尘埃落定。
  而爱,如梦似幻。
  元旦之后,胡桃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胡近给她订了回程的头等舱,她过意不去,把票退了,用学生证买票坐火车回去。
  她提着大包小包,给朋友们买了一堆江浙沪的特产,各式各样的糯米团子,又重又占空间。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距离胡桃上一次坐火车已经很多年了。有带着小孩子出行的女人,女儿梳着两条麻花辫,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景色兴奋地大吵大闹。
  很多年前,她和母亲,也是在这样拥挤嘈杂脏乱的列车上,离开了故乡。
  一来一回,她已经从一个哭鼻子的小女孩,成长为了稍微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林向屿开车来火车站接胡桃。他暑假就考了驾照,从家里开出了一辆车,平时也没有什么用,停在学校的停车场,一天三十块钱,一个月下来快赶上胡桃的生活费了。
  胡桃好不容易挤出火车站,寒风猎猎,她脖子上围了黑色的大围巾,鼻子呼出热气,落在围巾上,有一点点湿气。
  “胡桃!”
  胡桃望过去,林向屿穿着黑色的中长外套,手里拎着一袋周黑鸭。胡桃放下行李,朝他挥挥手,然而,下一秒钟她却整个人怔住。
  一个女孩子从林向屿身后走出来,她戴着一顶灰色的针织帽,因为怕冷,把手放入了林向屿的衣兜。
  胡桃一直记得那天的火车站,出站口很大,没有什么人。一旁的栏杆和树都有些老旧了,不远处有一排商店,有游客零零散散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林向屿站在她面前,:“胡桃,我有女朋友了。”
  天空沉沉,可是没有下雨。新闻里说大规模降温,冷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停车场外有一家报刊亭,在卖关东煮和卤蛋,热气蒸腾,让人熏了眼。
  没什么意义的细节,她却记了很多年。
  林向屿开的是一辆越野车,许然然坐副驾驶,胡桃坐在后排,她摇下一半的车窗,一阵风灌进来,呼啦呼啦。
  林向屿隔了半年才见到胡桃,突然之间话变得很多,一边开车一边找她聊天。胡桃像是提线木偶,只简单地“嗯”或者“是”。
  “你少说两句啦,”许然然忍不住说林向屿,“好好开车,胡桃刚刚下火车,你让人家休息下。”
  林向屿也察觉到胡桃心绪不佳,问她:“在火车上没睡好?”
  “嗯,”胡桃不想过多言语,只随便找了个借口,“小孩子晚上吵。”
  “刚刚接你电话还精神抖擞的。”
  胡桃苦笑,没有再回答。
  林向屿在胡桃家门口将她放下,原本约她去看电影,被胡桃拒绝?:“饶了我吧,才不要当电灯泡。”
  “我们过几天打算回学校看老师,你要不要一起来?”许然然问她。
  “看时间吧。”胡桃说,“白冬远他们也去吗?”
  “还没问他们。”
  “嗯。”胡桃接过林向屿从后备箱搬出的她的行李,伸手抱了抱许然然,“你们好好玩。”
  黑色的越野车发动,有一片枯黄的梧桐树叶正好落下,他们很快就驶远了。
  胡桃站在原地,看着渐渐消失的车尾。她想起曾经有个无忧无虑的夏天,她和林向屿在地板上面对面地坐着,比谁吃西瓜吃得快,一大口咬下去,汁水溅出来,一旁呼啦呼啦的风扇吹得两人头发胡乱飞舞,他们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少年,可还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他开车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看着前方,侧脸线条流畅。
  可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是她。
  住在他心上的人,不是她。
  让他第一次体会到情动的滋味的人,不是她。
  从此以后,他想要保护、相守的人,也不会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