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日与忌日
上海。
浦东的仲夏热啊,树上的蝉都懒得鸣几声,大晚上都见不得什么凉快,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泛黄的路灯下,肖瀚提着公文包,懒洋洋的走着回家的小路。
胳肢窝夹着外套和领带,汗水浸湿了灰色的衬衫,时不时还抱怨一下这鬼日了的天气。
七年前从川大毕业后,他回到了上海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与祖国光荣的社会劳动力大军结合,他进入了一家公司当程序员,工作内容就是负责公司的项目和软件开发等。
本来今晚约好了哥几个出来聚一聚,不曾想技术部门忽然说他们负责的程序出了BUG,这些年程序员的光棍人生,一听BUG那就跟是看A片发现贞子主演,混不吝的一阵毛骨悚然。
加班结束再从公司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肖瀚揉了揉酸胀的老腰。
本打算上个星期买辆车充实一下单身人生,考虑到上海的早晚高峰比他的人生更乏味,还是决定实行祖国低碳出行的伟大政策。
这条路叫灵山路,位于浦东新区的一条街,小时候踩着它上学,现在踩着它上班。
以前肖瀚总觉得步行走路就是一种煎熬,但现在他反而感觉是一种享受,静静地走着,没有世俗的喧嚣,享受着年复一年的静谧,蓦然回首才发现,这条路同样承载过他的青春,他的童年,一起流入了他的生命和回忆里。
“轻轻地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哼着齐秦的歌,肖瀚走到了小区门口,这个小区叫桃林小区,和公司之间不算太远,程序员的唯一好处就是工资还可以,他在这里首付了套房。
一个不过七十平米的房子,成了他这些年打拼的归宿,坐着电梯上了19楼,开门开灯开空调,肖瀚去了卫生间冲凉。
终于下班了~
简装的客厅很小,沙发上衣服到处都是,茶几上还放着几天前的外卖盒,啤酒罐里烟头林立,象征着程序员的荣耀。
平时他下班都很晚,叫了外卖回家拿上楼,吃了以后就不想动弹了,至于垃圾就攒着,攒一个礼拜一套带走。
很快洗了澡,肖瀚擦着头发,光溜溜挺着啤酒肚走出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小爱同学。”
“我在。”
“音量调至50%”
“播放萧敬腾的,新不了情。”
欢乐时光开始了!
拿了个苹果顺手沙发上一擦,肖瀚兴冲冲的打开手机通讯录。
明天是他生日,作为人生第三十五个生日,他觉得有必要请哥几个好好庆祝一下。
先给老刘拨过去,老刘全名刘洋,当年川大里的宿舍室长,按年龄是哥四个的老大哥,毕业后出来社会,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编制,这些年混的风生水起,还在黄浦区搞了套小别墅住着。
电话很快通了:
“小赤佬三更半夜不睡觉要西啊!”
“呼叫刘桑,明天我生日,出来嗨皮。”
“嗨侬妹哦,明天跟老婆去娘家办事,红包回来发。”
电话争分夺秒的挂了,肖瀚深深为这种重色轻友的兄弟行为感叹,他又打给老杨,听说老杨去年辞职居然上任了鹅城,一直想让他带着去参观参观,这货从来没有同意过。
“老瀚啊大半夜神兜兜的搞什么。”
说话文绉绉的,肖瀚咧着嘴:“杨桑,明天我生日,出来嗨,我请客。”
“明天不行,忙着呢。”
“嘿,你们几个一个赛一个,我生日就这么入不了你们的法眼?忍心看我一个人过?”
电话里沉默许久,老杨终于叹了口气:“老瀚啊,要是真觉得寂寞了,听你杨哥的,找个人结婚踏踏实实过日子吧,你都什么岁数了,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啊。”
“你是不跟老刘串通好了。”
“你说你每天不是骚扰我们,就是在骚扰我们的路上,咱们已经不是大学时候了,现在谁也忙,半年出来聚一聚都得看天意,以后把你那孩子气改改,三十五了也没个稳重,你生日下次补过,红包过去了。”
电话也挂了,看着微信里弹出的红包提示,肖瀚抿了抿嘴,头缓缓靠在了沙发上。
明亮的客厅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肖瀚坐起来,点上一根牡丹,缓缓呼出口烟雾。
是啊,不知不觉,都三十五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岁数的男人都喜欢多愁善感,最近他总是频频回忆自己的这些年,可能是这些年的平凡,已经将他变得跟仲永一样,习惯了这泯然众人矣的生活。
三十岁的人生,上班回家两头倒,也没有闲逛的兴趣,更没有夜店酒吧的放纵欲望,偶尔刷刷段子,打打游戏,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过了能折腾的年纪,毕业时候的豪言壮语也磨的差不多了,越来越看不透未来是什么,也没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就像这生日,和他的生活一样食之无味。
肖瀚拿出了茶几下的日记本。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可能是当年励志一个人也要好好过的誓言开始动摇,可能是看到父母日渐消瘦的身体,也可能是每天晚上加班后回到家中,面对冷冰冰的房子,冰冷的灶台和冰箱里的冷饭。
岁数越来越大,肖瀚渐渐地意识到,单身并不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就如同人,天生就是群居动物。
记得以前他很反感父母,反感他们争吵不断的感情,和他憧憬的爱情不粘一点干系。
但随着时间推移,看着冷战中的母亲给父亲偷偷买鞋垫,母亲生病后父亲偷偷地洗碗,他忽然明白了生活真正的含义。
有一个温暖的家。
有人陪着。
比什么都重要。
只可惜啊,毕业到现在,身体也胖了,技术变强了,头发也少了,以前这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还能在学校里打打篮球,现在蹦几下都得喘上半天。
普通的齐眉短发,中规中矩的长相,其他什么地方都很普通,在上海这个大城市里,他只是这几百万人口中最普通的一员。
也从来不会甜言蜜语,街上看到来来往往的漂亮的女孩儿,也没有那个胆量去要个微信电话,好像三十岁这个年龄,已经将一个男人的心锁死了。
唉,要说一个男人最悲哀的地方,恐怕就是走出半生,到头来发现能跟你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一个人孤单。
不想。
但也无可奈何。
“2018年7月13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