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长

  两人又收拾了一些杂物,欢欢特意将这几年积攒的一百多两银子仔细的用一块蚕丝布包好,包裹了至少三四层,这才塞进了包裹中。然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将银子拿出来,揣进了怀中,这才满意的拎起了包袱,跟着郑宝走出了房门。
  孙立雄等七个护卫早就走了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然后孙立雄带路,向外面走去。
  出了篱笆门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停住,回头看了一眼在月光下的小石屋,都不禁有些沉默。
  “郑宝,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欢欢轻轻问道。
  “明年吧。”郑宝敷衍了一句,然后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能不直接叫我名字?”
  “那叫什么?”欢欢在七个护卫的中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只要有郑宝在,她就莫名的觉得很安全。
  “叫哥。”
  “我不叫。”
  “为什么?”
  欢欢没有再说话,两人随着七名护卫向山下走去。
  他们回到叠溪长官司的时候才过去一个多时辰,现在正是戌时,偏院中燃起了火把,剩下的十来个黑衣护卫分散在轿子一丈左右,如木雕一般看守。
  郁慕明等叠溪长官司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郁老五的尸首也早被清理,郑宝看了看郁慕明的营房,里面漆黑一片。
  偏院的正房房门打开了,岑千户从房间走了出来。孙立雄走上前去,行了个军礼:“大人,这两人带回来了。”
  岑大人看了两人一眼,挥了挥手,马上有两个护卫走上前去,其中一个将郑宝上下搜了一个遍,连内衣也没有放过。另外一个护卫倒没有冒犯欢欢,只是将欢欢背上的包袱拿了下来,搜查之后,看到了郑宝给欢欢的“烟花”,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交给了孙立雄,孙立雄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随手抛了回去。
  护卫搜查完欢欢的包袱,又看了看欢欢的胸口,那里是欢欢藏银子的地方,欢欢察觉到了护卫的目光,急忙捂住胸前。
  她可不是怕走光,而是怕护卫拿走她的银子。郑宝点了点头,示意她拿出来,欢欢这才不情愿的将怀中包银子的小包裹拿了出来。护卫查验之后,虽然惊讶在这种穷乡僻壤,居然还能见到这么多银子,但大地方来的锦衣卫,又如何会将欢欢的这些银子放在眼里?随手就将包裹还给了欢欢。
  欢欢的眼睛一直盯着护卫的手,生怕他偷了自己的一分银钱,那样子就像盯着小鸡的老母鸡一样。见银子完好无损的回到自己的手里,欢欢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将银子收了起来。
  “关进柴房,天一亮就走。”岑大人吩咐一声,转身进了房间。孙立雄答应了一声,带着两个护卫,将郑宝和欢欢丢进了一旁的柴房,给柴房门上了两道锁。
  柴房里面有一堆干草,郑宝将干草铺成了两堆,自己躺在一堆上,另外一堆留给了欢欢。
  欢欢躺了一会,感觉有些冷,她这几天来了天葵,原本就全身难受。柴房又四面透风,叠溪的晚上还是很凉,睡了一会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她爬了起来,很自然的跑到郑宝身边躺了下去,抱住郑宝的胳膊,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
  欢欢自从被郑宝带到叠溪之后,大多数记忆都没有了,其实这些记忆并非都消失了,她只是不愿记起当时父母身亡时的惨状。
  她只相信救了她的郑宝,这几年在小石屋,虽然郑宝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但她午夜梦回,忽然梦到一些惨事被惊醒的时候,往往一睁眼就失声痛哭,这个时候只有郑宝才能带给她安全感。
  她会跑去郑宝的房间,趴在郑宝的怀里,抱着郑宝的胳膊,将眼泪鼻涕都蹭在郑宝的手臂上。
  然后就会像现在这样,郑宝用一只手搂着她,另外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她才能安然入睡。
  郑宝透过已经坏了的窗棂,看着外面停在院子当中的雕花小轿,那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傍晚的时候,岑大人用三枚银针,插进了王妃的百会、卤门、攒竹三处穴道。郑宝不是大夫,不知道针刺这三处穴道有什么作用,但想来无非是能抑制王妃继续发狂。
  朝堂之上的贵人,原本离郑宝很是遥远,而一个榆州的总兵,就已经让他觉得是个庞然大物。
  无奈之下,他只能远走叠溪,到此偷学杀人箭,盼着有朝一日能用这升斗小民的匹夫之勇,找回属于他的公平正义。
  没想到的是,复仇计划还未实施,就遇到了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危机。到了荣县,这些人肯定会杀了兄妹俩,就算他做了点准备,却也不知道有没有使用“烟花”的机会。
  郑宝抱着欢欢的手臂紧了紧,月光照进了柴房,他缓缓闭上了双眼。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现在想又有什么用?
  一夜无话。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天刚蒙蒙亮,孙立雄就着人将郑宝和欢欢带了出来上路。一行人出了叠溪长官司的偏院,长官司的营房仍然漆黑一片。
  从叠溪长官司前往荣县方向,需要穿过叠溪城。叠溪城其实就是比长官司更多的石头屋子聚集而成的一座小城镇,整座城都是开放的,连城门都没有设置。城中只有一条主街道比较宽敞,其余的道路全是崎岖小路。
  刚过卯时,叠溪城内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处门口挂着气死风灯,也是因为主人家忘记了摘下来,这座小城,连消遣的赌坊和青楼都没有。
  一行人顺着主街道向城外走去,四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抬着雕花小轿,走在队伍的中间,郑宝和欢欢走在轿子的前面,身周被孙立雄带着三名手下紧紧看着。
  队伍的最高长官岑千户走在雕花小轿之后三尺内。
  郑宝注意到,其他人对王妃的轿子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岑千户和抬轿子的护卫好像没什么反应。
  郑宝这才松了口气,他晚上还在担心,王妃得的怪病是瘟疫之类。欢欢昨天曾经给王妃沐浴,距离她实在太近了,如果这种怪病能够传染,欢欢极有可能会中招。
  但看千户大人的做派,似乎自己的顾虑有些多余。
  一行人继续前行,月亮还挂在天上,虽然天还没全亮,却也能看清道路。他们即将走过最后一个石屋,越过这座石屋之后,再跨过一道石梁,就算是出了叠溪城。
  就在这时,迎面影绰绰的出现了一群人,这些人大部分或坐或卧,却有六个人抬了一具黑漆漆的长条状物事挡在了主街道的中央,还有一个人站在最前面,手持长幡,头戴白巾。
  郑宝眼睛虽不大,视力却极为好使,他一眼就看清楚了,这六个人抬的是一具棺木。他们身上穿着的是白麻制成的丧服,在月光下尤其醒目。
  他立刻知道了这些人是谁,他们都是郁老五的亲属,在棺材面前站着的,正是郁老五的六叔,也就是郁慕明的六弟。
  孙立雄也早就发现了这群行踪怪异的人,他举起左手,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唰的一声抽出了绣春刀。其他的护卫,除了在后面抬着轿子的四个护卫以及岑千户,全都紧随其后,拔出了刀子。
  刀光如水,上面流淌着月光。
  岑千户一见到棺材就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孙立雄回头看了他一眼,岑千户挥了挥手,孙立雄明白长官的用意,那是杀无赦。
  别看他们只有二十来人,对付这些偏远地区的山民,一百个都不够他们砍的。
  孙立雄示意身后的护卫继续前行,眼看双方就要碰到了一起。
  “六叔!老五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郑宝大声叫道。
  他不愿意看到叠溪的老少爷们动手,哪怕倾叠溪城之力,哪怕郁慕明肯下狠手,一旦跟这些锦衣卫起了冲突,后果不是这些百姓能承担得起的。
  听了这句话,六叔眼泪就流了下来:“宝儿哥,我不要你给我交代,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擦了擦眼泪,六叔指着孙立雄,恶狠狠的说道。
  孙立雄两只三角眼翻了翻,怪笑道:“不就杀了个人?要本官给你什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