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片叶不沾身
千灯万盏顺着河水丛北门水道入城,映称地蜿蜒曲折流过郡城的渠水如同星汉天河。
胭脂巷尾,几个水上强梁壮汉从一间半掩门的暗娼家里出来,浑身都是劣质的庸脂俗粉香,夹杂着酸臭的酒气。
大概是被逼下海的良家没服侍好,这几个花了不少安家费,江湖道上的义气男儿总觉得不尽兴,嘴里嘟嘟嚷嚷着,都是不干不净的荤笑话。
这几人勾肩搭背走过阴湿小巷,想着兜里还有不少银钱,哪怕三条腿都软成豆腐,还是强打起精神,准备去逍遥楼买醉,怎么说那些技师也比半掩门的手艺娴熟些。
不巧的是,领头的壮汉没看清楚路面,被一很“芦柴棒”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在此人年轻时也学过拳脚功夫,老老实实地扎过马步,下盘还是足够稳当,踉跄一下后,很快站稳脚跟。
谁知,那条“芦柴棒”竟然是个活人,瘦地皮包骨头,估计是没人照看的小乞丐。
壮汉差点人前丢脸,气不打一出来,感觉自己喝酒喝多了,下面憋涨地利害,干脆解开腰带,转身掏出一条棒槌似的玩意,对准小乞丐可劲地放水。
可惜,那“芦柴棒”的主人毫无知觉,任由腥臊的浊水浇在身上,漆黑如墨的眼珠子动也不动,就像早就死了似的。
壮汉抖了抖那软趴趴的话儿,大笑道:“好闻吗?小兔崽子,算本大爷赏给你的……哈哈哈哈!”
随同的江湖兄弟也是放声大笑,不敢让“哈哈哥”扫了兴致。
可惜的是,小乞丐还是一动不动,没有正常人的生气,就像横死街头,被人抛尸在此的死人。
“哈哈哥”顿时没了兴趣,加上穿堂过巷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酒意散了大半,差点以为自己撞鬼了。
“真是晦气!难得玩了个出来作半掩门的良家,就遇上路倒尸……啧,走走走,咱们去逍遥楼买一碗白果粥暖暖肠胃,再用点青柚叶去去晦气!”
江湖道上的义气兄弟,本着谁提议谁会账的路数,纷纷点头同意,满嘴吹捧“哈哈哥”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抛,没两三句话,就把他哄开心了。
这些江湖道上的兄弟,专门干刀头舔血的无本买卖,正所谓:一时发财三天爽,兜里没有隔夜粮,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玩意,哪管明朝三餐的着落。
待那些江湖兄弟走远,“芦柴棒”的眼睛才动了一下,她看见一个浑身酒气,醉意醺然的道人,如获至宝地看着自己。
“道胎剑种?道胎剑种!世人得其一,都是了不得的福缘奇遇,你竟然二者具备,简直就是修真炼道的真种子!”
醉道人回过头去,喊了一声:“和尚,赶紧过来搭把手!”
不多一会,白衣僧人漫步过来,只看了一眼,提醒道:“道友,此人天生剑种不假,可惜被人以采补,夺走元阴,顺势摘下剑种,取走自用!”
“至于道胎,此人一旬半月以来,粒米未进,全凭天生道胎的造化吊着命,虚耗至今,差不多也荒废了。”
“既失剑种,又无道胎,不过是个凡人,眼看着离死不远,你就别多管闲事!”
醉道人笑道:“此人落在皇家王室,就是镇国柱石,护国的利剑!哪怕身在豪门权贵家族,也是倾力栽培的家老,未来镇压家运的底蕴。偏偏此人落在民间,被宵小无德之辈算计,不仅失了晋身的根基,又没肥沃土壤补充营养,才会落得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下场。”
白衣僧人劝阻道:“此人精神枯竭,意志昏沉,毫无利用价值可言,不如就此放弃,另外物色人选罢?”
醉道人笑道:“我意已决!和尚你就别再劝了。在贫道看来,区区朽木犹可雕,烂泥也能扶上墙,更可况,这还是万物之灵长,天生道胎剑种的贵格。”
醉道人毫不嫌弃地上前,伸手搀扶少女起身,不知多少屎尿滚滚落下,白衣僧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醉道人打趣道:“和尚,你早已觉悟,为何看不穿这皮毛外相?”
白衣僧人笑道:“贫僧既已觉悟,又何必将觉悟放在心上。我想捡起来就捡起来,我想丢开就丢开!”
醉道人笑道:“和尚你又在打什么机锋?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若我放手,你就会立即夺去。再则,此女若不是遇上你我二人,死在明朝子时一刻!”
白衣僧人皱起眉头:“天机紊乱,道友何尝得知他人命数……对了,你与地府五山鬼帝过从甚密,怕是又翻看地书生死簿了!”
醉道人笑而不语,凭空招来一道酒香河水,还是温热的,与少女冲洗沐浴。
游毕方顺势伸手一抹,成团结块的头发齐根断掉,眼耳口鼻七窍具都清净了。
“生在阳光下,不知光明何物。身在黑暗里,方知光辉之贵!”
“你气数尽了,本该命绝明朝,贫道与你一场造化,结成师徒之缘,自然可以庇护一二。只是,道缘并非凭空落下,入道炼气后,为师就要用你,横扫西南十万大山,至少三百年!”
少女前半生经历太多,早就心死如灰,原本全凭一点生气吊着命,无论外界如何刺激都没有反应,唯有听到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她才猛地惊醒过来,流干泪水的眼睛,再次湿润模糊了。
少女抓住道人衣襟,忍不住放声大哭,将自己遭受的悲苦、绝望,一股脑地倾泄出来。
白衣僧人看到冰冷的灶底,死灰再度复燃,暗红色的烟烬熊熊燃烧,那是焚烧三界的复仇之火,细小孱弱的灵魂,顷刻间锻造成晶莹剔透的舍利子,圆坨坨,金灿灿,譬如玄门金丹。
“立地成佛?不,是瞬息结丹!此女于贫僧是无缘了。”
白衣僧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啊手,你为何迟疑了一下?须知迟疑就会白给,快一步就是另一重天地。”
现如今,天帝随时都会垂降,天机乱地一匹那啥,也只有与地府亲厚的醉道人,能翻看地书生死簿,把握人间众生祸福脉络。
白衣僧人也是九幽黑暗深处的魔神,且是道行极为高深的因果系上位魔神,凭着把握因果线,一双天眼看透少女过往,预见将来,总算洞悉醉道人的计划。
“借此机会铲平西南十万大山,大大小小的道统山头,为天帝降世开道!这杀才!泼天大的胆子!”
醉道人察觉到断乱因果之法照见过去将来,也不开口点破,顺手剥掉少女所有衣物,伸手戟指轻轻一点,留下一具一模一样的躯壳,给她喂了一口蜀山仙酿“三日醉”。
“哭过才断尘缘,醉过方知恩重!从今开始,你就是贫道开山关门大弟子,将来继承我这一脉道统香火,比我那便宜女儿还……”
天降大雷,落在醉道人头顶,震耳欲聋,发髻都打散了。
白衣僧人看见这一幕,都不敢说话,更不敢指指点点笑话一二。
醉道人端着神仙架子,到处点化有根骨的市井小民,凭着因缘牵引棋子布局,此时被雷劈过,一下子格调具无,捱到雷霆余气散溢一空,才缓过劲来。
醉道人右手食指圈住拇指,竖起其余三根手指,对自己的遭遇闭口不谈。
“三天!三天过后,无须贫道出手,我这女鹅持杀器入世,为西南开劫!”
白衣僧人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原来是醉道人在奇峰口城一役,夺取自五黄太岁的劫运,特意演化出的杀戮神性。
“旬日以来,你我出手点化凡夫俗子,没有百八十个,至少也有七八十个之多,道友不会是全数照此法办罢?”
“杀戮之子?仅仅是你我眼前此女而已。”
“精气神意四关,非得是意志坚如磐石,圆满境界结丹,没有任何瑕疵,不得驾驭杀戮神性。否则,只会变成疯子!”
醉道人解开衣襟,将少女徒弟抱在怀里,漫漫走进漆黑如墨的夜色里。
白衣僧人不紧不慢地跟上去,决定继续跟进,他是真的想看看,这一对师徒两人,如何将这一片方圆数千里地界,赫赫有名的八桂之地,搅闹地何等天翻地覆。
夜色如水,飘溢酒香的内河,引得无数市井小民酒兴大发,官府顺势开了主城门,也不用宵禁了,一派与民同乐的盛世风华。
只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帝国王朝都不免暮气沉沉,更何况远离中原繁华的偏僻地方。
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西南两广道、百越道开埠已久,商贸兴盛不衰,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掩藏着土地大规模兼并的弊病。
山野、乡村、小镇乃至郡城,到处都是破产失地的农户人家,要不是四海商会垦荒东宁岛,带动许多豪门权贵、富商大贾开海殖民,带走了一波波的流民,地方上早就动荡不安了。
何以解忧,唯有杀戮!忿怒红莲,遍地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