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司命大神通
一位儒衫中年人盘腿跌坐,左手一串紫云晶链珠,架在虎口上,五指拿捏把玩不断,右手单掌道揖,嘴里默默背诵“子曾经曰过”的《论语》。
此人正是儒释道三教同修的散修李沉舟,或许是入道前,也是饱读诗书的儒生,哪怕没有师门传承,没有师长同门护持左右,不曾想真的被他参悟出一点名堂。
李沉舟也有大志向,想为天下儒生开辟一条通天大道,却不知哪怕自我开道的宗师,一旦练气得道,便受朝廷龙气忌惮。
朝廷也有法度在,钦天监和咒禁司也不是吃素的,万万不会容许练气士跻身朝堂,结果自然是李沉舟被迫退隐山林,断绝了仕途正道。
那段鲜为人知的低谷期,李沉舟愤懑之情堵在嗓子眼里,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借着由头略微惩戒了几个江湖贯手。
谁让他们劫富济贫,挣得偌大名声?谁让李沉舟就是出身豪强大户的名教弟子?
唯一可惜的是,李沉舟彼时刚刚练气得道,出手稍微重了些,把那些高来高去的飞贼、神偷,砍断了混饭吃的家伙。
现如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在李沉舟入定时翻涌出来,如此反常几近于“撞妖”,迫使这位名教弟子强行出定,醒了过来。
小小一座丹室,只有一件紫铜丹鼎,打坐用的蒲团,还有就是北面墙壁上的一副轴画,上有和合二仙,以及两位仙人的经典对答。
李沉舟悠悠醒转,发现周遭暗沉无光,丹鼎檀香也早早烧尽,立即发现不对劲,估摸着自己还在定中,只是被妖怪精灵魇着了,如坠心魔幻境。
李沉舟面色一沉,运起精修十八年的沙门念力,开口呵斥道:“大胆妖孽!佛门净地也敢闯进来?不怕我出手收了你们?”
话音未落,李沉舟双手猛地合掌,全身燃起宝月琉璃清净光焰,照地周身澄澈,丹室遍地清辉。
谁知,幻境根本没有被催破,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群纸人,约莫七八十个,食指长,也分三截,头颅、躯干双手、双腿。
它们身上都有古意盎然的云篆秘纹,聚集在李沉舟面前,自顾自地演起戏来。
先是一条街道场景,道路两边尽是摆摊的小贩,四个家丁护卫守在主君前后左右,一个大腹便便的纸人到处溜达,吃东西都是不给钱的,偶然遇上俏丽的小娘子,必定上前调戏一番,可谓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世家败类。
一个在李沉舟看来“贼眉鼠眼”的纸人,往败类身上一跌一撞,连滚带爬地起身逃走。
不料,这个纸人偷走纨绔身上的钱袋,到处给小商小贩、贫苦人家送钱,做得好大一门劫富济贫得买卖。
好景不长,又说,出来混迟早要还!这义贼偷到欺男霸女的官宦子弟身上,结果被人发现,不问缘由,一剑斩断了义贼双手……
李沉舟面色凝重,蓦然发现纸人演化当年旧事,拔剑斩断义贼双手,不巧正是其本人。
“岂有此理!哪里来的妖魔鬼怪,竟敢作弄像我这般练气士?”
李沉舟右手抓住衣襟,猛地发力,将外衣儒衫扯断成布条,化作四道吞吐不定的琉璃清净光气兵,露出浮于体表的雷帝因陀罗种字。
原本没什么杀伤力的佛门光焰,瞬息间遍布丝丝雷电,四道光剑犹如雷霆扫穴,将这群诡异莫名的纸人一招击破。
谁知,残余纸人没有抱头鼠窜,反而愤怒地连眼睛都红了,铺在死掉的纸人身上,大口大口吞食着同类的残骸,蜕变成拳头大,半人半兽,目露凶光的怪物。
李沉舟面露讥笑:“真伪不辨,大善似伪,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李沉舟右手轻轻晃动,四道雷电神兵犹如犁铧开田而去。
不曾想,纸人怪物不闪不避,双手前臂交错,合力挡住神兵下劈。
李沉舟面色微微变,呵斥道:“找死!”
单手发力恐怕压不到纸人怪物的联手,李沉舟左手搭在右手腕上,猛地喊道:“大威天龙……”
此咒一出,便有雄浑大力加持,当即剑锋压下三寸,离剑柄近的几只半人马,随即被切成两半,其余也是纷纷折腰。
李沉舟瞧着不过瘾,双手再次发力,终于在对手姿势用老后,四道雷霆神兵齐出,将纸人怪物统统开膛破肚。
可惜,它们不断就近吞食,块头最大的家伙,见风就长似的,都快赶上常人身高体量了。
李沉舟瞧着场面越来越离奇,终于下定决心,右手五指翻飞,将四柄雷霆神兵融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把尺许长,曲折如闪电的鱼肠剑!
“死!”李沉舟右手一抖,鱼肠剑快如闪电,瞬间穿透纸人胸膛,夺走它的造化,一颗浅红色的鱼卵,像极了一滴鲜血!
就在这时,丹室北面墙壁上,和合二仙眼睛空洞漆黑,就像被人刺瞎似的,再也看不见丹室内的任何变故。
李沉舟突然间感受到一阵阵心惊肉跳,猛地回头望去,果然发现那副自己耗费莫大人情,从天台山灵隐寺里求来的挂轴画,出现了悔之莫及的变故。
一只指头长纸人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与别不同的是,它没有双手,咧嘴冲李沉舟一笑,学人家细伢子,奶声奶气道。
“读书人,着青衫,戴方帽,两头翘,一纸讼状把人告,吃了原告吃被告!”
纸人说的正是李沉舟年少落魄时的故事,且不被常人所知,哪怕左右没人,也羞地他满脸通红,毕竟是三教同修的练气士,不比某些大儒,还是要脸的!
它知道纸人有些诡异,接下来不知道又会说出一些狗屁倒灶的陈年旧事,赶紧上前,抡起手臂,一巴掌拍死。
可惜的是,哪怕断手的纸人被拍扁了,还是用它奶声奶气却略带嘶哑的嗓门,泣血哭诉。
“错错错,都是错,劫富济贫错上错!损有余来平不足,不如不足损到底!奉有余,便有余,家里有余积余庆,家有余庆更有余!家财万贯嫌不足,还想入仕步青云。七品县令嫌太小,五品知府刚刚好,三品京官多如毛,官居一品拜少保。剑履上殿加九锡,废立皇帝如此易,不甘俯首称下臣,北面称孤道寡人……”
纸人说的都是李沉舟的心里话,或许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时的妄想,本来不足为外人知道,只是它如今吐露出来,就是上达天听,被过往鬼神知悉。
一阵阵晦涩莫名的法力荡漾开来,犹如天意高悬的天道,不断削掉李沉舟的福缘、气运、寿命、灵智,弄得他意志昏昏沉沉,不仅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
隐藏在暗中之人,一丝法力都不曾耗费,只是凭着诡异的超凡之力,催动纸人做戏,勾起李沉舟内心块垒,解除其防备,唤起最狂悖无端的妄想恶念,不说朝廷龙气铺展开的法度,天地记之就是罪,可以以此问罪此人,向阴曹递上一张状子。
再加上幕后黑手与地府五山鬼帝的交情,判官铁笔一勾,削尽李沉舟福运、禄数、寿命,灭了头顶左右肩膀的三盏命灯,内劫引动外劫,毙命就在当前。
这便是天地人三元司命大神通简化版,又叫做“我下面有人,削你没商量”!
李沉舟面色如常,却不知自己命如游丝,一阵寒风吹过,都有可能风邪入体,要了他的小命!
“折纸人”司空摘星根本不想从暗处走出,直接转身离去,看也不看剑斩双手,差点害死自己的仇人。
可是,江南七怪同进同出,哪怕转生成诡怪之流,也是情比金坚的兄弟。
门后生雷鸣往这座没有门窗的丹室南墙一扑,顿时化作墙壁一部分,胸膛往外打开,化作两扇大门。
百目怪茅太一步迈出,就进了丹室里面,视种种禁制如无物,冲李沉舟瞪了一眼。
李沉舟体内五脏六腑加膀胱,纷纷被唤醒精神,睁开惺忪眼睛,彼此对视一眼,满满都是嫌弃,立即离开这具油尽灯枯身。
五脏既去,六腑离位,就连膀胱也不鸟自己。
李沉舟一口气上不来,面色贫如金纸,嘴角冒出一缕暗红色血烟,就此一命呜呼去了。
断手纸人不知道何时长出双手,原本被一巴掌压下,扁扁地躺在地上,此时纸人挣扎起身,双手拍掌打着节拍,嘻嘻哈哈地笑了。
笑着笑着,纸人眼里流出血泪,不断地咳嗽着,气息越来越低。
很显然,为了削掉李沉舟的命数,它自己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值得吗?”
幕后黑手游毕方轻轻地开口问道,“就为了这个行事不问缘由,剑斩盗亦有道的义贼双手,害得你被仇家追杀三天三夜,有家也不敢回,浪迹江湖做了个孤魂野鬼的李沉舟?”
“折纸人”司空摘星苦笑着摇摇头,沉吟片刻,抬头道:“值得!”
游毕方笑道:“你的为人,贫道还是信得过的!上面,下面都有我的人,你们江南七怪还想报仇雪恨,尽管放手去做!想要为普通人伸张正义,贫道也会行个方便!”
游毕方轻轻叹息道:“谁让他们修真练气士,实在是太多了些!”
“不肯飞升去天庭补兵,又不肯去死,长生久视驻人间,叫我怎么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