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半尸语迟
如此格局布置,原本应是万无一失,可惜的是,夤夜来访的恶客并非江湖道上的兄弟,而是闻讯赶来强抢道统源流的剑侠异人。
西厢房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里面都是绿柳庄一战,身负轻重伤的帮众,崔琦本是陇西人,算得上是帮主远房亲戚,没安排进精锐帮众所在的左牙獠,而是守着临时驻地以待时机。
绿柳庄一战,衙门即三班六房的老班头身死族灭,不说县令县丞几位大人,班房里份属“笑弥勒”的徒子徒孙就不好对付。
正因为如此,大当家崔巍坐镇临时驻地,其余几位当家人都带上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趁着夜色的遮掩,凭着以前的关系引荐,频频地在官署之间走动,不计代价也要让上官们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千算万算无一误,唯独漏掉持宝人。
游毕方巧夺武威镖局暗货,实为天府奇珍,上古道统源流,消息不知为何传开后,立即引来鱼粮道左右潜藏的旁门修士、左道中人。
鬼道修士和画皮道侣瞧着报丧鸟夜鸣示警,遂驱使“拔舌鬼”上前,拔走这一对老鸦的长舌。
不料,此行目标人物突然出手,不仅留下两只报丧鸟,反手就把“拔舌鬼”催化拔除了,不见烟火,点尘不惊,修为之高,实在是令两人眼热心馋。
这天府奇珍好生利害,前后不过半天光景,就把区区一介小贼头拔擢至如此地步,寻常的幽冥鬼怪都不放在眼里,以后还不定能修成正果,霞举飞升!
这对鬼道道侣心惊于天府奇珍的造化之能,又担心晚一步出手,恐怕会眼睁睁看着重宝脱手远去,便不顾一切地掏出压箱底的本事来。
子夜刚过,天地间阴阳二气轮转交替,凡是与幽冥、鬼道相关的阴气道统,威力会以倍数暴增。
崔琦与西厢房受伤帮众守夜,忽然间发现一阵阴风吹来,气死风灯里的红蜡烛摇曳几下,竟然悄声无息地熄灭了。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起浓雾,从墙角缝隙、院中水井里,丝丝缕缕地升腾起来。
雾气所过之处,肥厚的青苔脱水枯萎而死,水井里响起“咕噜噜咕噜噜”的渴饮声,就像不需强按牛头,就狂吞痛饮的老水牛。
更令人惶恐不安的是,夜风都吹不散的浓雾深处,无可名状的恐怖之物,缓缓地蠕动着,就像从幽冥黄泉底部爬出来的怨魂厉鬼。
令人吃惊的是,西厢房的俩门神尉迟秦琼,朱砂点开的眼睛,竟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
门檐下的气死风灯,被一阵阴风吹过,唿地一下又点着了。只不过,灯烛复明,却不是透过明红江油纸,放出大红色烛光,而是惨绿泛白的冷光,照地崔琦脸上血色具无,心口一紧,莫名畏惧。
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良家子,从懂事以来至今,还未有今夜这般遭遇。
就在这时,崔琦见着换班上岗的伙伴马某,孤身一人穿过浓雾,右手按着单刀,左手提着一盏防风灯。
他正想开口提醒,让马某别过来趟浑水。可惜,话到嘴边还未出口,就已经太晚了!
那盏防风方灯惨绿泛白,印衬地马某脸色死白,就像泡在水里多时的浮尸。
马某往前走了三步,背部如受重击,差点扑倒在地上,强行稳住身形,腿脚却僵硬地如同僵尸,脚后跟离地三寸三,只剩下脚尖踮着走路。
更令崔琦恐慌的是,马某原本右手按着单刀,不知何时抽刀出鞘,雪亮的刀身倒映着马某的脸,却是七窍流血得惨死状。
片刻过后,刀身一亮,崔琦看到反光,马某的脸平平无奇,仔细看才知道,两眼闭着,清灰面容,脸颊腮红,分明是尸体收殓后的死容妆。
崔琦明明知道换班上岗的马某已经被害了,心里还有三分侥幸,壮起胆子呼喊一声。
不料,这一下呼喊走了阳气,泄露了方位,马某脚尖踮地借力飞扑而来,单手持刀挥出匹练般的刀光,直取崔琦的项上人头。
刀光如雪,月下无影,瞧着这份功力火候,已经不在江湖三流高手之下。
崔琦哪里敢轻撄其锋,本能地抱头蹲防,六阳魁首侥幸保住,头顶发髻却不幸被刀锋斩过,露出铜钱大小的白茬。
生死就在一线,尤其是冰冷刺骨的刀刃贴着头皮斩过,崔琦毕竟是胆小,手里没有见过血,害怕得当场尖叫。
可惜,这座院子连同西厢房,都被高人施展法术禁制了,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传不出去。
崔琦也是个有运道的良家子,抱头蹲防避过斩首一刀后,发现附近院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右腿一招“黄狗撒尿”,正好踹中马某的小腿,将他当场踹翻。
听到重物落地声,崔琦的一颗心蹦蹦乱跳,猛地顿地借力跃起,直扑院子大门。
马某被踹后,软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就像彻底死了似的。
不知何故,它突然有了力气,也不是挣扎着,手脚并用起身,而是整个人直挺挺站起,说不上来的怪异。
可是,崔琦临到院子大门前,猛地看见雾气蒙蒙,连门后横栓都遮掩不见了,又如何开门。
说时迟,那时快,崔琦使了个轻身提纵的身法,脚踩门后拴马柱,竟然翻身过墙出了院,从九死一生的死局中,硬生生逃出生天。
幕后黑手暗中主持杀局,本不欲放过任何一人,奈何崔琦也是有运道的人,不往主屋大当家崔巍房里逃,偏偏闯进游毕方所在的院子。
如此一来,秉承欲伐大树,先去枝干的理念,幕后黑手不得不放任崔琦逃走,通过幽冥鬼怪驱使马某,自去剪除西厢房里轻重伤员。
厢房大门原本横栓锁住,一阵阴风吹过,铁木横栓竟然从中断开,房门往里洞开,惨绿泛白的雾气蜂拥而入,凡人嗅闻一口,就筋软骨也酥,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接下来,马某不慌不忙垫脚上前,一刀一个,统统取了首级,打散了发髻,系在裤腰带上。
中途,哪怕有人苏醒过来,面露哀求之色,甚至痛哭出来,也没能停止马某的一面倒屠杀。
血光绽现,斑斑点点,满屋通红,这才照见马某此时真面目。
它的背后涂满沥青似的淤泥,一张狞恶鬼脸时隐时现,口吐污言秽语,从耷拉开的嘴角,蔓延出的泥浆过肩见肘控着手,马某身心都在这头幽冥鬼怪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