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九节 诗道机缘

  后来岭南王府夜宴,士子们斗诗,传出一首《我本楚狂人》。
  祭酒从《我本楚狂人》中再次得到感应后,得知《我本楚狂人》是楚郡狂生所作之后,认定他就是蓬蒿人,马上收他为徒,可惜操之过急,发现这是一个假货。
  后来实在无奈,接受了岭南王家那个刁钻的郡主胁迫,将文脉裁了一段给她。当得知蓬蒿人竟然就是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荡的刘知易时,祭酒恨得连抽自己好几个耳光。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要查一查刘知易呢,明明此人诗才惊人,简直是灯下黑。他们坚信楚狂人必然是进士,而《蓬蒿人》那首诗出世的时候,刘知易还没入太学,不可能是他。
  当日,将玉髓给郡主,孟曾搭上镇压气运的传国玉匣,并非完全是受胁迫,因为那个丫头,要去闯龙潭虎穴,他们认可这种气魄,才赠她宝物,助她成事。这丫头不负众望,直入南蛮王都,以纵横之术,兵不血刃迫使南蛮女王屈服,称臣纳贡,王女为质。
  从郡主处得知,刘知易就是蓬蒿人之后,祭酒知道,他的机缘不在这个人身上,而在他的诗中。这种感觉特别奇怪,完全不合逻辑,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太史的推演,孟曾的卦象,也都如此显示。似乎这个人能带给祭酒机缘,而这机缘,又与这个人无关。
  加上有了狂生曾鸿的前车之鉴,祭酒不敢操之过急,耐心静等机缘。幸好吕公把宝阁让给了刘知易,那宝阁他经常去,而且宝阁是当年吕家先祖建造,当时太学中先贤众多,不知道有多少先贤曾像他们三友一样,在宝阁中谈诗作对,谈论时事,变法论理过,留下了大量先贤气息,在这里凝聚出了一丝文脉,与太学文脉遥相呼应。
  吕公问道:“刘知易许久不做诗了。祭酒,要不要我找他做几首?”
  祭酒摇头,还在感悟着那首“十年磨一剑”。
  他遁世至今刚刚十年,游历天下,遍采民风,他了解民间疾苦,却没有仗义发声,他一直在隐忍,“邦无道,危行言孙”,他谨言慎行,自认为符合圣人教诲。“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魏无暇这种奸佞当权,他装聋作哑也是君子所为。
  今天他装不下去了,这一腔意气难平,继续隐忍下去,即便将来诗道大成,他能压倒朝中奸佞,可世道已经毁了,公道都没了,要诗道何用。
  所谓诗道,不就是备陈民间疾苦,讽谏无道君王之道,岂能以“邦有道则出,邦无道则隐”来开脱。
  这一刻,突然祭酒明白了他的诗道是什么,他的机缘原来并不在别人的诗中,而在他自己的心中,诗乃心音,闻音知意。
  ……
  榘无疆是一个豪侠,出身墨家,一生仗剑天涯,除暴安良。
  在他手上,杀过恶霸,斩过豪强,刺过贪官。那一年,越郡恶霸,强娶民女,他顶替出嫁,婚房中痛殴恶霸;那一年,姚君大夫,纵子行凶,法不能禁,刑不加身,他孤身一人,强闯大夫第,屠灭大夫满门;那一年,天下大旱,魏郡郡守粉饰太平,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郡守与魏郡门阀魏氏沆瀣一气,大肆兼并,他带刀入衙门,将郡守与门阀一并斩杀,打破官仓,开仓放粮。
  榘无疆还杀过囤积居奇的奸商,杀过恶贯满盈的山贼,杀过无法无天的豪门公子,杀过勾结异族的边郡官吏,他做过的事情,需要用一本传记来写。
  封建王朝,国法不公,强者太强,弱者太弱,公义难行,老百姓心中每每只能渴望有这么一个人能够为他们出头,于是天下就出了一个榘无疆,他的传闻未必都是真的,可老百姓愿意相信,老百姓把某种寄托放在了他身上,不是榘无疆成就了榘无疆,而是老百姓成就了榘无疆。
  刘知易叹息一声,不行法治,榘无疆这样的豪侠会一直存在,然后以武犯禁,明明犯法,百姓还要为其欢呼。
  反过来,他又很敬佩这个人,面对现实的黑暗,连孔子那样的圣贤都要“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逃避现实的时候,是榘无疆这种人站了出来,他不为私心,不畏权贵,一把刀,快意恩仇,抒发的何止上他个人的快意,还有老百姓心中的愤懑。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宋玉华拿着一首诗,略带炫耀的给她爷爷看。
  老爷子看后,扼腕叹息。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他多希望有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十年都不需要出鞘,天天拿出来示人,看看有没有不平之事。要是有这么一把剑,或许就不需要榘无疆那把剑了。可惜没有这把剑,榘无疆这把剑就出鞘了。
  多事之秋啊,宋守白勒令孙女明日不得出府,因为明日,榘无疆在刑部受审。
  ……
  深宫之中,皇太后夜不能寐,从没有一刻,她觉得她是如此的无助。
  哪怕豆蔻入宫,面对后宫如狼似虎的皇后贵妃,她也没有这么恐慌过。
  不想做了皇太后,坐上这个她在无数个后宫的寒夜里,渴望有一日坐上的位置,却变得如此脆弱。
  身为皇太后,她竟然有这么多的无奈。
  她并不想审榘无疆,她根本不在乎这个人,不认识这个人,她可以永远不在乎这个人,不认识这个人,可却不得不马上面对这个人。
  审判此人,她知道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而她将承受这些后果。要审判榘无疆的上刑部,要制裁以武乱禁的国法,她却不得不背负所有后果。因为她是皇太后,因为她垂帘听政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她突然想念起没有进宫前的岁月,那时候弟弟魏无暇还是好弟弟,虽然也经常仗着聪明,欺负她这个姐姐,可那时候她总能会心一笑,露出溺爱的神色,但今天,弟弟又欺负姐姐了,她却无法释怀。
  一夜未眠,天方初亮,魏保阴沉着脸立在卧榻之旁。
  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太学生闯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