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节 娘家来人
一锅粥刘知易喝了个精光,然后才感觉胃里舒服了一些,他算是理解方戎女一连吃七碗羊肉的尴尬了。
方戎女住进刘府,算是来对地方了。
除了大年三十那天,她跟刘知易双双被从方济堂抬回来外,到了正月,天天大鱼大肉,吃的不亦乐乎。
那天被抬回来的时候,请了大夫,给他们两人的诊断都是气虚体虚,让父亲十分生气,他虽然没有明说,可刘知易知道,他怀疑刘知易跟方戎女两人之间,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系,这是武道大忌。母亲倒是无所谓,只是对方戎女不甚满意,她觉得她儿子娶一个戎女,实在太丢人,所以对方戎女没有了好脸。
之后几天,刘府天天宴客,刘知易和方戎女成了一对吃货。
刘知易不但大口吃肉,还大碗喝酒。不是他贪杯,而是感觉喝酒后,神清气爽。这是因为酒精是人体能分解的物质中热量最高的,同等重量的酒精比脂肪的能量更高。他刚刚在武道上有了突破,此时身体急需补充气血,酒精相当于大补之物。
“师姐。给你!”
正月初三,又一场宴席之后,刘知易偷偷来到刘府厨房,拎着一坛酒。
方戎女脸上一喜,从灶台旁跳出来,脸上的碳灰都来不及擦,打开酒坛先闷一口。
正月初一开始,不断有亲戚朋友登门。刘家虽然只是乡下土豪,但迎来送往绝对不输城里的大户。每年都是如此,到了正月,府里上下都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就连身为主母的刘姜氏都要亲自张罗,方戎女自告奋勇帮忙,被刘姜氏的狗腿子春桃安排了一个厨房烧火的差使。她力气大,拉风匣子不是问题。只是堂堂岭南王爷的唯一弟子,竟然在乡下土豪家拉风箱,传出去让人惊掉大牙。
“师姐。吃饱了没有?”
刘知易不关心方戎女干不干活,她从小跟着方先生,生存能力很强,家务活没有不会干的。他只关心方戎女有没有吃饱,她现在需要进补,一旦血气不足,体内的血虫就可能会失控。虽然上次侥幸逃过一劫,刘知易还因祸得福突破武道,但如果有的选,他绝不想再来一次。
方戎女咽下一口烈酒,点了点头。
“少爷。放心吧,你交代的,小老儿心里有数。”
一旁系着一条油污透亮的围裙的半老头笑着说道,老头是府里的厨子,是个乡村厨师,做菜上不了什么台面,特点就是重油重盐,常说“好厨子一把盐”,但这做法很符合劳苦大众的胃口,因此在下乡颇有名气。刘大刀去年逃过一劫之后,重整家业,把他请了过来。
“都是你师姐吃的!”
老头旁边还有一个十三四岁模样,光着脑袋,虎头虎脑的小胖子,手指着旁边一面大铜盆,盆里放着一整根羊腿骨。这是厨子的孙子,跟着爷爷学艺。
刘知易看着那根一丝肉都没有的羊腿骨,冲厨师拱手:“谢谢汪叔。”
又伸手摸了下小胖子的光头,引起他一阵反感,怒目而视。
师姐此时却拆台,她没有说话,但是肚子咕的叫了一声,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汪大厨一脸委屈:“少爷。要不我再弄点吃的?”
方戎女连连摆手:“我吃饱了。”
刘知易道:“我还有点饿,有劳汪叔了。”
“汪老八,你儿子明天能不能回来?”
一个声音从厨房外传进来,接着一个穿着艳丽的丫头蹙着眉掀开门帘。
“呦。少爷也在啊。”
“春桃。”
见到刘知易在,春桃蹙着的眉头放开,换上了一副笑脸。
“汪叔。你儿子明日能不能来,夫人娘家人明天来。”
汪大厨还没说话,他孙子一脸傲慢:“我爹在城里的大酒楼当大厨,懒得给你家做饭。”
“王八羔子!”
不等春桃毒舌,汪大厨先给了孙子一个脑瓜。
陪笑道:“犬子在城里学徒,城里酒楼正月里忙,实在走不开。小老儿在这是一样的。”
汪大厨有三个孩子,两女一男,他有一个弟弟在城里酒楼掌厨,就把儿子送去学徒。汪家几代乡村厨师,也是有追求的。立志要从乡村厨师家族,攀升成名厨家族。
春桃闷哼一声,瞪了小胖子一眼。
“少爷,我去回夫人话了。”
给刘知易屈膝行礼,然后匆匆走了。
刘知易听见,她出了门后就嘀咕:“敢在后厨会狐狸精。哼,君子远包厨,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看夫人怎么收拾你!”
进士级别的武夫,耳聪目明,隔墙真的有耳。
刘知易看见方戎女皱起眉头,知道她也听到春桃的嘀咕。
一天宴席下来,没剩多少食材,汪大厨和孙子一番忙碌,弄了一大盆猪头肉、猪耳朵之类的凉菜。
端起来足有十几斤重,没有桌椅,刘知易也不讲究,直接放在地上,跟方戎女一人找一个小凳坐着,一口肉一口酒,大快朵颐。
刘知易吃的少,方戎女吃的多。
方戎女现在的模样,跟年前没什么两样,皮包骨的形象终于不见了。身体恢复能力,让人惊奇。这两天,饱食终日,血气增长极快。双目有神,气息沉稳,一副神完气足的样子。
每年初四,都是刘府的大日子。因为这一天,母亲娘家人会来还礼。初二刘府派人去拜年,初四姜家派人来还礼,这一天,刘府只接待姜家一家客人。
这一天是主母刘姜氏的主场,每到这一天,她就会穿着一年只穿一次的盛装。专门找城里的裁缝做的钗钿礼衣,外袍是翠绿色的上等丝绸制成,里边穿着层数极多的里衣,足足有十二层之多。头上戴着几斤重的金凤冠,腰上挂着成排的玉环。这一天母亲会坐在主席陪客,什么事都不做。父亲则穿着绯红长袍,同样华丽,也只能这一天穿,平时穿出门是违法的,因为绯色是五品大员才能穿的颜色。
这一天,主母不管事,下人们却没人敢胡来,因为这一天是主母的脸面,谁打了主母的脸,这一年都别想好过。
这天就是平时很受宠爱的刘知易都不敢冒头,小心翼翼的。
母亲的娘家是春风亭东边河口镇的大户,家里是做买卖的。在河口镇,有码头,有船队,是当地有名的富户。武官娶商女,门当户对。
往年,来刘家还礼的,基本上只有一个后辈。因为刘家去拜年的,往往也只是后辈,去年是刘知难去的,今年刘知易去了一天。至于父亲刘大刀,因为要待客,正月里根本走不开。
今年,姜家主人,刘知易的亲娘舅,刘姜氏的亲弟弟,姜赐竟然来了。
“舅舅,快请。今年您怎来了,我娘肯定高兴!”
见到舅舅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走下来,刘知易连忙迎上去。
姜赐先下来,接着走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言义来了!”
言义是姜家次子,不常来,往年来的都是表哥。
“快见过你表哥。今后多跟你表哥学。”
少年规规矩矩行礼,姿势端正,仿佛专门学过。
“姐夫!”
姜赐走向大门,冲门口的刘大刀拱手。
“快请,快请!”
刘大刀十分高兴。
至亲之间,平时守望相助,也少不了暗中攀比。刘大刀娶妻的时候,刘家太老爷子还在,当时远没有如今的家业。可当时,白手起家的刘老太爷依然认为跟姜家结亲,是姜家高攀,因为刘家是官身。可姜家不这么认为,没人把亭长当成官,反而认为富甲一方的姜家是下嫁。
只有刘大刀对这门婚姻极为满意,因为他老婆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结婚这么多年来,老婆就没给他丢过脸,不管谁见了,都要夸一声“刘老爷好福气”。
只是从双方老一辈开始,两家人不断攀比。刘家派儿子去拜年,姜家就不会来大人还礼。
今年是个例外。这让刘大刀心中得意,终于压了大舅子家一头。这都是他努力的结果,跟儿子没什么关系。就算有,那也是他培养的好。
刘知易心道,看来今年他考入太学,让刘家在亲戚中长了声势。至于他在太学和京城里那些名声,他发现竟然没有传到乡下,哪怕是十里亭都没怎么听说,更何况更远的河口镇呢,所以刘知易认为,舅舅一家应该也不知道他在京城有多大的名头。
把舅舅和表弟送入酒席,两家人坐着闲聊。
舅舅先是把刘知易夸赞一番,接着话锋一转。
“知易啊。明年言义跟你是同学了,你可得好好照拂他。”
这话什么意思?
刘知易,刘大刀,刘姜氏三人齐齐脸色一变。
“舅舅,言义考上太学了?”
刘姜氏单纯的震惊,率先问道。
刘知易好奇。
刘大刀眉头微皱,不是不想看到后辈出息,只是不能专美于前,颇有些吃味。他不说好,也不说坏,竖起耳朵听着。
舅舅先是喝了一口茶,然后神态自若下压着得意道:“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刘姜氏叹了口气:“啊赐,你想简单了。太学哪那么容易考。”
刘大刀道:“对。你姐姐说的对,没有真才实学,考不进太学。这里没有门路可走!”
姜家是富商,门路广通不输给刘家,而且更加长袖善舞,刘大刀以为大舅子想走关系。
姜赐没说话,看了儿子一眼。
姜言义正襟危坐,儒冠端正,眼睛平视前方,却目空一切。
口气平平道:“回姑母话。外甥开悟了!”
“啊?”
“啊?”
“啊!”
刘家三人同时感叹。
这可不容易,姜家跟刘家一样,几代人努力,想培养出一个读书种子。刘大刀当年就没少被父、祖逼迫,后来也没少逼迫儿子。但天赋这东西,说没有就没有,不管多么努力,书读的再多,背的再熟,领悟不了就是领悟不了。
刘知易深有体会,因此听到姜言义说他开悟了,十分惊讶。跟刘家一样没有底蕴的姜家,竟然真的培养出一个文士,而且是自行开悟的,这可是天才啊!
气氛突然有些沉闷,刘家三人已经意识到,尤其是刘大刀父子意识到,今年姜家大人登门,可不是因为刘家腾达了,终于服软,而是来炫耀的!
父子俩悄悄交换个眼神,刘大刀神色充满忧虑,今天这顿席面不太好吃啊。
刘知易反而神色平静,他不太争这个,回头看了一眼表弟的傲慢,觉得表弟还是毒打挨得太少。有必要告诉他社会的险恶!
惊讶过后,刘姜氏惊喜道:“不知道言义开悟的是哪家?”
面对姑母问话,姜言义依旧高傲,头都不动一下:“诸子百家第一家!”
刘知易疑惑:“道家?”
诸子百家谁也不服谁,儒、法、兵三家在太学里明争暗斗,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但谁也不敢称自己是百家第一家,却公认道家是诸家之祖,百家源于道家,无可争议。
姜言义闷哼:“儒家!”
儒家是百家第一家?儒家自己都不敢这么说吧。儒家最傲慢的大话也只敢炫耀自己是“百家师”,这是因为儒家在诸子百家历史上,起到了重要的传播意义,儒家会著史。
不过刘知易不打算纠正,让表弟去了太学,自己接受教育吧,估计他会被打的很惨。
刘知易没接话,舅舅姜赐似乎不想放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姐夫、姐姐,知易考入太学,殊为不易。可惜怎么学了医家?”
儒家是不是第一家不好说,但医家在太学肯定是末流的有力竞争者。
顿时刘大刀夫妇脸色不好看了,你得意你的,打压我儿子干什么!
刘姜氏假笑一声,随即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道:“知易。既然你表弟也要进太学,你就跟他说说太学的规矩吧。”
母亲的意思很明显,你儿子再好,也在我儿子后面考入太学,我儿子才是前辈。
刘知易眼睛一动,心生一个恶趣味,马上道:“好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