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狂人
周问卿根本没把这次考试当回事,他有这个实力;刘知易则是一个习惯了有备无患的人,不习惯临阵磨枪的仓促,所以他之前备考十分努力,到了考前,他反而觉得放松起来,心态更加重要。
在加上科举时候,每每都是京城中最热闹的时候。
如果没有恩科,科举每三年一次,届时各地的文人才子齐聚京城,这些精英们会给这座城带来不一样的精彩。每一次科考,都会出几个名士。大宗师徐谦当年科举的时候,单刀赴会直入太学,与太学师生论道三日,以民间士子的身份,将太学中这些通过层层选拔的精英压得喘不过气。徐谦之后,每次科举,都有外地士子向太学挑战,打着文会、请教等名义登门。
太学文会,这是科举期间一大热闹。
没有才子不风流,每次科举,也会多出一些风流种子。在朝堂斗败徐谦的魏无暇,虽然名声不佳,但也是风流人物。生的一副好皮囊不说,年轻时候放荡不羁,才华横溢,所以才有了锦官人的美名。魏无暇科举那年,才二十岁,趋步青楼,设下霸王棋局,挑战外来士子,整整三天,外来名士无一人胜过魏无暇,全都中途弃子。魏无暇设下棋局的那座青楼,叫做玲珑楼,魏无暇当年设下的霸王棋局,一直摆在楼中,赢得棋局的才子,可得花魁青睐。
玲珑棋局,这是科举期间又一大热闹。
另外还有睡文庙的传统,这个传统十分久远,传说前朝一代名儒韩瑜,自幼家贫,进京赶考之时,无钱住店。只能栖身于城中一座破旧文庙中,当时天下之主并非夏人,而是来自西域的戎人。中原文教衰败,戎王崇信摩尼教,遣使去西方摩尼国求取经文,迎娶圣女,勒令天下人改宗摩尼教。
当是时也,天下处处摩尼寺庙,人人敬奉光明,中原文教衰微,文庙破败。韩瑜夜宿文庙,梦中文圣托梦,嘱咐他振兴文道。之后韩瑜高中状元,却不入翰林,拜入东宫充太子詹事,后为太子师。悉心教导太子,太子登基之后,罢黜摩尼国师,驱逐摩尼圣女,尊崇文道,韩瑜几以一己之力,最终力振中原文道。人称文起八代之衰!死后谥号文正!
所以早在前朝,读书人睡文庙,就是考前一项重要活动,尤其是一些外来士子,不睡一下京城文庙,就不敢说来过京城。
除了这三大热闹外,还有一些较小的热闹,比如去状元楼吃顿状元宴,去碑林擦擦进士碑。
如此大的热闹,老百姓看是真热闹,可有些人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致。商人看到的是利,官员看到的是权,风尘女子看到的是名,为名为权为利,许多人物钻进来,兴起更多的热闹。
有些酒楼眼红状元楼的生意,在此期间,巧立名目,也办起许多文会宴,什么五子登科酒,什么金榜提名会,主动邀请一些名士,搞得十分热闹,其中以及第楼声势最盛,这几年汇集了无数名士的墨宝,科举期间,大办诗词会。
还有一些青楼,不服玲珑楼二十年来独霸科举盛事,开始在科举期间联选花魁,各楼派出的女子,比斗才情,让杏榜士子推选,与科举相对,每三年选一次,是花魁之最,称作杏魁。才子多风流,加上联选花魁之声势很大,这几年渐渐有压过玲珑楼霸王棋局的势头。参与联选花魁的青楼越来越多,今年连玲珑楼竟然也派出了一个清倌人参与,算是向同行低头,不在盛气凌人。
还有一些在京做官的官员,对于进京赶考的同乡、同宗、同族士子,以及有些名气的名士,会在他们科举之前就进行拉拢,邀请他们来府中夜宴,举行文会为他们扬名。这些官场大佬,很清楚这些年轻人才是未来,谁掌握了这些人,谁就掌握了未来的朝堂。
这些热闹刘知易这几天算是看遍了,除了官员夜宴和青楼选花魁没去之外,其他都去了,大开眼界。
进京第一夜,就去了文庙,打算做做样子,席地而睡,结果连庙门都没进去,已经有人在文庙旁的大街上铺席子了,刘知易不想睡大街,这样子便也没做成。
第二天。去了玲珑楼,看霸王棋局。当真热闹,用人山人海描述不算过分。围观的主要是京城里的老百姓,只能在楼外围观,各地士子持印结才能进楼,或者近距离观战,或者报名登台;刘知易也跟老百姓一起在楼外观战,楼外挂起巨大的铁棋盘,用黑白磁石做的棋子进行时时转播。棋手水平有高有低,但都很难达到国手的级别,当年魏无暇摆出霸王棋局之时,一边饮酒作乐,拥美入怀,一边与棋社的国手对弈,那是何等风流。
第三天,刘知易去了状元楼,本想吃顿状元宴,讨个彩头,结果连酒楼大门都没进去,吃顿饭竟然还要验“印结”,搞得跟考试一样。改去了及第楼,吃了一顿及第宴,可惜要上顶楼观看展出的名士墨宝,依然需要出示印结,刘知易嫌麻烦就没去。
不过能感受到各地士子的热情,三楼中不时发出阵阵念诵声。
“仰天长啸……”
“我辈……”
“……蓬蒿人。”
从杂乱的念诵声中,刘知易突然辨识出来,这不是李白的诗吗?
这个世界没有李白,自然没有李白的诗,这正是刘知易上次在楼里抄来出气用的。只不过当时他心情畅快,随手写下了这首诗,没想到今天听到有人念诵。
这个世界的诗词十分粗糙,仅仅是文人闲暇时的一种游戏,既不能科举考试,也不能安邦治国,难等大雅之堂。
可是诗词作为一种抒情咏志的重要文体,传承久远,不可忽视。虽不实用,如今文道昌盛,还是有大量读书人将诗词看做展露才情重要的方式。一首名诗无法帮诗人考中进士,但有可能帮诗人扬名立万,得到某些官场大佬的青睐。之所以诗能起到这样的作用,无非是因为诗是最凝练的文字,短短几个字,却有触动心灵的作用,最适合反映文人的功底。一个会写文章的人未必会写诗,一个写诗写的极好的人,文章一般不差。
李白的诗当然极好,听到许多人在念诵,刘知易并不奇怪,如果李白的名诗都不能被这些书生认可,只能说这些书生没文化。
李诗仙,我帮你异界扬名了!嗯,不用谢。
想到自己把李白的诗词拿到异界扬名,刘知易觉得挺有意思。
不过很快刘知易就乐不起来了,因为三楼一个狂生,坦胸露怀突然从房间里冲到回廊上,趴着拉杆疯狂摇晃,冲着一楼大堂大叫。
“蓬蒿兄。你在不在这里?出来一见。在下楚郡曾鸿,仰慕兄台才华,能否赐见。”
这哥们嗑药了吧?
刘知易有些傻眼,一首诗能刺激成这样!
这个叫曾鸿的外地书生趴着栏杆高喊,很快引来许多人效仿。
“蓬蒿兄。在下等与兄台有戚戚之感,亦不愿做蓬蒿之人!”
说完纷纷狂笑。
刘知易缩了下脖子,明明正大光明,怎么有种做贼的感觉。他又没留名,算不上抄袭吧。
溜了溜了,万一被认出来,当成作者,那就太尴尬了。
在一众外地士子的狂笑中,刘知易仓惶逃离及第楼。
及第楼的三楼,有两个房间,其一名曰“三甲堂”,其一名曰“进士堂”,这两个房间中,挂满了名人字画。三甲堂中悬挂的,只有历届科考考中状元、榜眼和探花的三甲进士文墨;进士堂中悬挂的,则是历届进士的名作。都是及第楼这些年来收集的,大多数是重金搜购,少部分是进士们未中举之前留下,中举后被挂起来。
不过这些“墨宝”却无一幅是真迹,真迹在一个密室中珍藏,寻常人等可看不到,至少这些还没证明自己的士子没机会看到。
此时在这间密室中,站着三个人,都穿着锦衣,看不出年纪,可面色从容自信,发出一股功成名就的中年成功人士气质。
三人面前的墙上,平行挂着两幅字。
其中一首短诗,题名《送徐太傅至十里亭》,装裱的极为精细,贴着金边。
另一首长诗,无名,装裱的十分粗糙,似乎主人没有当回事。
诗的内容是: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此时三个人的目光,却都注视着这首诗。
其中一个中年人道:“这首诗最近风靡京师,科举之后,必然传遍天下。”
科举是一次信息的大交汇和大扩散,全国各地的文人才子赶赴京师,带来各地不同的文风,又会带走京师最新的文气。
另一个中年人道:“学正所言极是,是以小人将此诗悬于正堂,特请学正、太史二位大人前来品鉴。可惜祭酒大人外出采风,不能聆听祭酒大人妙论。”
第三个中年人道:“吕公有心了。祭酒若再此,必定欣喜若狂。”
第一个中年人接话:“没错。祭酒那老匹夫一定发狂,是嫉妒的发狂。嫉妒他为何写不出此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