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行 (上)
现在的他,可不像当初刚刚坠入大唐时,除了几个简单的名词之外,对于大唐的现实一无所知。
实际上,几个月来,,他每天都会将极多的精力,花费在对大唐的了解上。而做了军器监五品少监之后,因为位置的关系,他接触到的信息更多。
越是了解,他心中越是惶恐难安
这大唐,可不是他在历史书中看到的那些风光。事实上,自从唐高宗与武则天夫妻俩联手搞二圣临朝那时起,每隔几年,就会经历一次动荡。每一次动荡,都会杀得血流成河。
而唐高宗死后,动荡就愈发频繁,杀戮也越发惨烈。为了确保别人不拿李氏儿孙做招牌,来威胁自己的皇位,武则天将李世民的嫡系儿孙,杀了个人头滚滚。到最后,唯一两支没有舍得下手的,只剩下了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李显和李旦。
而之所以不杀,也不仅仅是由于武则天身体内还残存的那一丝丝母性。而是李显和李旦,都极为柔顺仁孝。
特别李显,虽然被亲生母亲赶下了皇位,贬谪到庐陵软禁。他却丝毫没有怨言,并且在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逢年过节和他母亲的生日,都带着全家向长安遥拜母安。
结果,他的一片孝心,终于感动了武曌。后者在晚年之时,又将他召了回来,立为太子。而彼时,奸臣张易之、张宗昌兄弟依靠男色,专横跋扈,屡屡当面凌辱于他。李显都念在”亲娘晚年孤单”的份上,选择了一忍再忍。
那张易之,张宗昌兄弟,见李显老实,愈发横行无忌。结果终于恶贯满盈,惹恼了宰相张柬之。后者在神龙元年,联合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范等人,趁着武则天卧床生病的机会,悍然召集人马入宫清君侧,将张易之,张宗昌当场诛杀,才逼得武则天还政于太子,自己去做了太上皇。
饶是如此,李显依旧对母亲极为孝顺。登基之后,对武氏一族百般融让。哪怕在武则天去世后,也也毫无缩减。竟让武氏一族,很快就从打击中恢复过来,重新执掌了朝中大权。
而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五人,自觉劳苦功高,行事越来越专横跋扈。竟然联手逼迫李显,将他们全都封了王。甚至因为对皇后不满,就四处宣扬,皇后与武三思有私情,弄得李显难堪至极。
无奈之下,李显只好又联合了武三思,经过一番龙争虎斗,将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五奸佞,成功赶出了朝廷,然后挨个追究罪责,这才重振了皇家声威。
也只有到了此时,李显才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儿当皇帝的乐趣,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武三思又大权独揽,令其每日如同芒刺在背。多亏了太子李重俊,在今年夏末秋初,发动冒险一击,率领三百“死士”将权臣武三思击杀死在家中,才避免又一次武氏夺政。
但是,那李重俊击杀了武三思之后,却野心膨胀,竟然就想做一回秦王。带着麾下兵马直奔皇宫。又一次无奈之下,李显只好站在了宫墙上,向参与叛乱的死士们“晓之以理”。死士们感念他的仁德,当场一哄而散。
太子李重俊逃出长安后,走投无路,自尽于终南山下。李显听闻太子死讯,先是痛哭失声。随即,“不得不”将太子废为庶人,诏令有司将武三思风光大葬。
再随即,有司追查“太子叛乱事件”的幕后参与者,顺藤摸瓜,就摸到了他的亲弟弟,相王李旦头上。
面对一大堆不知真假的证据,李显再度显示出了他的仁厚。竟然下令有司不准追究,这才终于又避免了一场手足相残的惨祸,也让相王一脉,逃脱了灭顶之灾
而那相王李旦,也感激皇兄的宽容。从此闭门谢客,再也不肯跟百官有任何来往。令某些心怀叵测之辈,彻底失去了机会,也让大唐朝廷,经历了一次次血流成河后,终于看到了一点儿太平的迹象。
当然,这些都是张潜的道听途说的,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他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弄的太清楚。其背后的是是非非,恐怕更难加以论断。
但是,通过以上这些只麟片爪的信息,张潜却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是所有斗争最后的赢家。
论耍弄政治手腕,张柬之也好,武三思也罢,在应天神龙皇帝李显面前,其实都是小儿科。
包括太子李重俊,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支持和默许,很难想象,就凭着三百多亲信,他就能冲进宰相武三思的府邸,将此人一刀砍成了两段。
那一晚,名满天下的大唐不良人也好,负责京师治安的御林军也好,居然谁都没做任何反应!
而同样是三百死士,当李重俊带着他们冲击皇宫的时候,就变成了三百只软脚虾。竟然被李显轻飘飘几句话,就说得放下了兵器,逃得逃,跪得跪,转眼烟消云散!
当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哪怕看出了李显是个“大阴阳师”,张潜也不能指责对方有什么错。
事实上,应天神龙皇帝李显,自打当年被他亲娘赶下皇位那一刻起,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为了活命而挣扎。而此人所遇到的挑战难度,比二十一世纪任何求生游戏,都高出百倍。
此人如果不够阴,就绝对活不到武则天终于想起他是亲生儿子。
此人如果不够阴,即便没死在武则天手里,也早就被张柬之等人给杀了,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利用武氏一族来为自己所用。
此人如果不够阴,驱逐了张柬之等人之后,也会死在武三思手里,根本不会等到他不是很喜欢的亲生儿子冒险发动政变,给了那武三思致命一击。
他如果不够阴……
只是,明知道李显是个大阴阳师,还去跟某个皇族称兄道弟,甚至还搭伙一起去资助朔方军,今天大伙的行为,不是寿星老上吊,嫌自己命长又是什么?
并且,如果那李其是相王李旦的儿子也就罢了,哪怕不是李隆基,好歹跟李隆基也是亲兄弟。大伙今天冒一点儿险,将来也能看到回报。
而那李其,身为皇族,才混到个五品奉御,肯定不会是什么王公之子。按照张潜所知道的历史,此人将来也没有任何当场皇帝的可能。
大伙跟他称兄道弟,不仅现在容易惹李显的猜疑,将来还会惹李旦和李隆基的不痛快。张某人的脑袋最近究竟是被啥给踢了,居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越想,张潜越是后怕。越是后怕,越觉得郁闷懊恼。肚子里残存的那点儿酒精,以更快的速度化作汗珠,顺着他的额头、鬓角和脊背,一滴滴渗个不停。
“但是,师兄也不必过于担心!”等了好半晌,都没听到张潜的回应,郭怒觉得好生奇怪,犹豫了一下,低声出言宽慰,“那高老大,背后虽然靠着皇族,行事却素来讲规矩。此人作为高老大的东主,想必也不是个做事太过分的。否则,在我答应了出让股份给他之后,他也不会立刻投桃报李,用洛阳那边的生意股份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