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番外3.
  陆婉亭在新年到来的那天,特地将千闫公寓里装饰上了从国内带过来的红色年画和窗贴。
  门口象征性地贴了一副对联,红艳艳的。
  那个新年融洽中带了点温暖。
  以至于到了往后的许多年,陆婉亭都还记得对联上面的那句话,那是她亲自挑选的……
  “春风送清年末至,岁岁平安万事晏”
  春节的时候,千闫的学校给中国学生放了假,两人一起窝在公寓里。
  那时候千闫穿着白色的毛衣,露出半边精致的锁骨。
  俊美面容隐在袅袅升起的咖啡雾里,看不真切。
  但那个下午,许是千闫心情好了,她陪着他一起看书,醒来之时,竟是枕靠在他的腿上。
  阳光自玻璃窗泄入,分明是寒冷的冬天,竟像是夏天那般的热晒,晃得她睁不开眼。
  千闫看的是书,她看的是漫画。
  这篇漫画她看得津津有味。
  不光光是剧情,画风也唯美。
  陆婉亭刚刚被闪了这么下,竟是将心中所想,径自呢喃了出来。
  “这个男主好冷漠,但是感觉很酷的样子,及肩的银色长发,简直是理想型啊。”
  这样说完,陆婉亭还着实思考了下,“我要是女主,肯定不会生他的气。”
  不过也就是说说,陆婉亭是个学霸,之后回了国的时候,就再也没想起过这本漫画来。
  晚上的时候,天气转而变的更冷。
  纽约曼哈顿暴雪将至。
  而后陆续纷飞的小雪里,窗外一片霓虹灯闪,映衬的看不出来天色,雾蒙蒙的一片。
  随即,雪花散尽的时候,中心广场那里的流光屏幕,开始循环播放着带有中国味道的歌曲《恭喜发财》。
  一派喜乐,满目望去,全然祥和。
  两人就在窗前的大床上,近乎疯狂地纠缠着。
  最后巅峰濒临,顶点即将到来的时刻,远处放起了绚烂的烟花。
  陆婉亭拥着千闫窄劲清瘦的腰,脚勾着,这时候只觉得快要哭出来。
  似是被惩罚的,又似是被幸福的,又似是因为即将要和千闫分离。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
  随着陆婉亭寒假的结束,她也要回国继续自己的学业了。
  临走前的晚上,两人来了三场,之后全程就都是陆婉亭在说话。
  “千闫,我明天就要走了。”
  千闫半阖着眼,就睡在她身侧。
  但陆婉亭知道,他一定没睡,以往他要是睡了,气息会平稳。
  反倒是这时候,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气息。
  那应该就是没有睡着。
  “千闫……你跟我说会儿话好不好……我来这里一个月……你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
  陆婉亭说着觉得鼻子有点塞,就小声地吸了吸。
  过了好半晌,就在陆婉亭即将要放弃的时候。
  千闫缓缓地开口了。
  “嗯。”
  陆婉亭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他,“我明天要走了,也不需要你送,但是……”
  女孩儿顿了顿,叮嘱他道,“但是你得想我……”
  千闫没吭声,陆婉亭就继续叨叨。
  “我是你未婚妻,所以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陆婉亭甚至还掰扯出一些道理。
  “同样的,你是我未婚夫……”陆婉亭说到这儿,顿了顿,“我也会想你的。”
  千闫任由她搂着,过了会儿,又蹦出来一个字,“嗯。”
  仅仅是这么应着。
  陆婉亭还是很开心。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就如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大概就是……
  春节除夕夜前夕的那场烟花绚烂吧。
  只不过……
  听到这儿,陆婉亭又开始不爽了。
  “你怎么说来说去,就是这个字啊千闫,你好歹回复个好,也行啊。”
  得了小便宜的陆婉亭,开始斤斤计较起来。
  她想着要更多,更多,以及更多。
  但千闫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嘴巴就跟被胶水黏上了一般,死活都撬不开来,也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陆婉亭想着明天自己就要走了,他还这幅死样子。
  莫名的有些委屈,但这种委屈,更多的还是源自于接下来好久都要见不到他。
  陆婉亭松开抱紧他的手,还未完全撤离,就听到千闫低低地应了句,“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溪水击在卵石之上,清朗中带着点凉。
  千闫这么一系列的动作下来,陆婉亭嘴角又开始翘起来。
  “阿闫……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虽然怕千闫嫌烦,但陆婉亭还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我还是要说,因为你现在是我未婚夫,未来是我丈夫,其他的女孩儿,你就当做是冰雕一样,假装看不见吧。”
  他这么冷的性子,看人都费劲,世界应该也跟雪似的。
  就把其他女孩隔绝成屹立的冰雕,不看就最好了。
  陆婉亭这么些年来,对他这么放心,就是因为他从不把任何女孩放在眼里,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千闫复又开口,“你怎么话突然就这么多?”
  怀中的女孩见他语气并无异常,笑笑,“我一直很话多啊。”
  只是之前。
  只是之前他不怎么和她聊。
  “阿闫……我明天要走了……你今晚抱着我睡好不好……”
  虽然以往每个夜晚两人没有抱在一起睡,但是早上起来,箍着她的,是他。
  “这些天都很冷……”陆婉亭又加了这么句。
  由于今晚的种种迹象,她觉得就要及时加筹码。
  因为……
  今天的千闫,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他心情好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但陆婉亭就是可以辨别出来。
  等了会儿,还是没吭声。
  陆婉亭卷了卷自己的被子,也不装柔弱动人了,也不装小可怜了,也不装无辜的小兔子了。
  她回归本真,还带了点儿气,准备钻被窝睡觉,跟他背对着背,心想着明天就回国泡吧。
  床前灯就在这个时候被灭了。
  陆婉亭在黑暗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就不该抱有幻想的。
  她刚叹气完,下一秒。
  整个人便被捞进了一个清冽的怀里。
  头顶上传来千闫缓缓的声音,“明天我去送你。”
  回国以后,陆婉亭沉溺于学业之中。
  除此之外,她还帮着陆父打理公司,顺带处理一些业务。
  但陆父身体越来越不行,等到陆婉亭大学毕业以后,坚持着陆父的那根主心骨也在顷刻前分崩离析。
  他一直强撑着身体,而后便是长期的疗养。
  在那之后便转了老本,开始和妻子一起做起了研中药的潇洒生活,这样子以后,身体反倒是平和了下来。
  从陆婉亭初入大学到大学毕业的这四年里,她和千闫一直保持着异国的联系。
  多数的假期,她都会跑过去找他。
  陆婉亭毕业两年后,千闫回国,着手接管千氏集团。
  即便他回了国,因为忙碌,两人还是聚少离多。
  在这期间,她亲眼见证着千闫变得强大,手段也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
  自此,建立起一个远超于任何的商业帝国。
  当初和陆家的那份婚约,他完全可以亲手摧毁,不去履行。
  陆氏衰退,早已不能和千氏相毗邻。
  而千闫一直没提结婚的事情。
  陆婉亭刚毕业的时候还幻想过,但之后随着见证了一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她也逐渐变得清醒。
  自己肩头上的担子格外沉重,她不得不放下一些。
  因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婉亭也学会了等待。
  殊不知,等待就是一场缓慢的凌迟。
  那年春天,陆氏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
  公司高层有人买通财务部门的主管,做了手脚,拿着公司的资金外放去做洗钱的勾当。
  陆婉亭忙的团团转,最后还是凭借一己之力,圆满地解决了,将滥用职权的人绳之以法。
  但自那以后,陆氏军心不稳,整个公司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不过好歹也算堪堪稳住了。
  其中最艰难的时候,周允言帮了她一把,为了以示感谢,陆婉亭和他相约吃了一顿饭,想着之后他若是有事相求,那么她一定鼎力相助。
  这样的承诺甩了出去,陆婉亭和周允言道了别,迈出了餐馆。
  回到自己房子的时候,她便发现了楼底车库停的那辆黑色宾利。
  陆婉亭脚步稍稍一顿,上了楼刚进了门便被人压在了门板上。
  动作狠戾之间,她凹着腰,“……喂……”
  陆婉亭其实有点承受不住了。
  今天的千闫脾气很怪,像是积攒着什么一样。
  一切结束之后,陆婉亭觉得有些口渴,便去开了灯。
  回来的时候,千闫衣衫完整,就这么站在窗前。
  相比较之前年少时候的背影,现在的他颀长之余更显利落,风骨初成,带着砥砺之后的傲然。
  之前的冷酷沉淀下来,是沉稳的冰霜。
  不可一世,却又迷人致失。
  这般优秀又年轻的人,身边不乏有人。
  但千闫不同,他身边只有她。
  但这个只有,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陆婉亭换了睡衣,想他情中事过后居然还衣冠楚楚的样子,有点忿然。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不过来,然后看着你和别人聊得开心?”
  这一刻,陆婉亭明白了,千闫就是在等她,等她开口。
  千闫一步一步迈上来,“你跑去找周允言,都不愿意朝我开口?”
  愣怔片刻,陆婉亭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很忙。”
  陆婉亭有点儿没好气,“再说了,我要是找你了还被拒绝,我得多少天没睡好觉?”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拒绝你?”
  陆婉亭迟疑地看向他,千闫今天……话还挺多啊。
  “怎么不能肯定了?
  再说人家也没帮我大忙,都是我自己解决的啊,就请人吃了一顿饭而已。”
  陆婉亭最近很疲惫,其实是有些累了。
  千闫没动,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晦暗难辨。
  女孩歪倒在被子里,上眼皮搭着下眼皮。
  已然是困极了的模样。
  迷迷糊糊之中,她含糊道,“阿闫……我最近好累……”
  千闫本来脱了衣服准备去换放在这里的睡衣,听到她这句话,缓缓地蹲下来,凝视了她一会儿。
  当天晚上,陆婉亭又被某种方式唤醒。
  这千闫!还是人吗!
  陆氏还是没能熬过下个秋天,不过只是不复辉煌,公司仍然可以运转。
  陆父浅笑着面对一切,反过来安慰陆婉亭,一切顺其自然。
  “爸爸,都是我不好,我没能管好公司。”
  “这事儿不怪你,我当时老了有点糊涂,做了不少错的决策,所以现在也明白公司的处境。”
  陆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花无百日红,传承之间,有些出了差错,一蹶不振。
  有些管理有道,不断进步。
  时代在进步的同时,也在淘汰不合时宜的事物。
  “千闫和你最近怎么样了?”
  乍一提到千闫,陆婉亭心尖儿就有点乱。
  “就那样。”
  “不打算结婚?”
  陆父缓缓地开了口。
  陆婉亭没吭声。
  “唉……”陆父在旁边叹了口气,“千家现在这样,如果要是他不愿的话,这门婚事算了也行,爸爸给你找个性格更好的。”
  婚事算了?
  陆婉亭想过无数种可能,但这种可能,她没想过,也不想接受。
  陆母在旁边听了气起来,“老陆你什么意思?
  囡囡和千家那小子处了这么多年,你现在跟我说作罢?
  即便不说其他的,你女儿什么心思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存心气我?”
  “哎呦哎呦,我不是那意思!”
  陆父百口莫辩,“千闫这小子现在有多厉害你不知道?
  又迟迟不提结婚的事,谁又能说清楚?”
  “那婚约白纸黑字的,还能反悔不成?
  当初也没有人逼着他啊,我瞧着千闫自己也是喜欢的,不然他能答应订婚?”
  陆母上去给陆父一个爆栗子吃,“两个小孩的事儿,你别掺和,要我看,现在不提结婚也还好,又没有谁规定一定要这么早结婚。”
  陆母看向陆婉亭,“之前千闫还来探望过我呢,说他公司很忙,抽空来看我,这可不是假话。”
  陆父听了当即不乐意了,“那他怎么没来探望过我呢?!”
  长得跟个冰雕似的,脾气差到北冰洋。
  还敢不来探望他这个岳父?
  陆父陆母还在争论。
  陆婉亭杵在一旁不吭声。
  她心里自然清楚,千闫多少对自己,是有些喜欢的。
  年少的时候,感官最明显,即便千闫生性再冷漠,很多喜欢都是藏不住的,一不小心就会逸出来。
  不然千闫那么个有洁癖的人,怎么一次又一次要她。
  还有更多时候的事儿,个中滋味,是只有她本人才能体会得到的。
  但这份喜欢,到底占据了多少,她并不清楚。
  同年冬天,鄞城爆出一件劲爆新闻。
  千氏集团收购陆氏集团,进一步扩大了商业帝国的板块。
  同时,千氏着力于构建海外分业,率先持有市场第一的占有率,前景一片大好。
  陆婉亭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压抑着怒火冲到了千闫的办公室。
  她红着眼眶,“你到底什么意思?”
  千闫静静地看着她,“收购完成以后,陆氏集团原先的持股成分全部都还在你手里,只不过换了个形式。”
  “什么形式,形式就是一声不吭的收购吗。”
  陆婉亭在他面前,几乎要忍不住,眼眶含泪。
  是啊,她都要忘了。
  千闫还是商人,携着他天生浸在血液里的那份冷骨,所以,即便在收购之前,他也一声都没有通知她,即便他是她的未婚夫。
  “怎么,你还不情愿了?”
  千闫站了起来,“陆氏自此以后只能归属于千氏,你也只能在我手里,收拾收拾就过来上班。”
  “可那是我爸爸的心血!”
  陆婉亭颤着声。
  “陆婉亭。”
  千闫敛眸望她,语气难辨,“你永远想到的,都是别人。”
  继而,他又缓缓说道,“但你不得不承认,陆氏这样的解决方法,才是最好的。”
  陆婉亭无法反驳,是啊,是最好的。
  但她潜意识里,还在挣扎。
  秀美的女孩乌发红唇,双眼即便含着泪,仍然亮的如玛瑙。
  如蒲苇般的纤美之姿,用来形容她,再恰当不过了。
  温婉佳人,明媚得不可方物,将要落泪的时候,却是更加的动人。
  “千闫,你现在的一番举措,是不是表示着……”
  陆婉亭缓缓开口,继而补充。
  “你不要我了。”
  “好啊,如果你不要我,我想和你说……”
  她也不要他了!也不会来这里上班工作!
  陆婉亭话还没说完,千闫掏出一份文件,“签了。”
  她被千闫这份举措搞得不知所措。
  “什么签了?”
  心中的想法愈发放大。
  估计是什么卖身契之类的,让她陆家人帮千家人打工。
  而千闫以收购陆氏才是对陆家好的缘由,觉得已经帮了忙,顺便取消婚约,把她踹走,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陆婉亭觉得自己突然变得一无所有。
  她没能忍住,眼泪先是一颗一颗滑下来。
  而后,那抑制不住地抽泣声便慢慢地放了大,由梗着的吸气声变为怎么止也止不住的哭泣声。
  陆婉亭再怎么样,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这时候她觉得狼狈和丢脸,甚至起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千闫的想法。
  一想到临别之际,自己还哭得这么丑,陆婉亭更是觉得自己凄惨的不行。
  “你到底在哭些什么?”
  千闫面色有点难看,“你是不想签?”
  听着他愈发冷淡和不耐的语气,陆婉亭更加坐实了内心的想法。
  不过……什么不想签?
  她连看都还没看。
  泪眼模糊中,陆婉亭迅速地扫了一眼那份合同一样的文件。
  那字体黑白分明,是……
  “结婚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