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落荒而逃

  有分教:
  镇日东风鼓翠澜,长河吹遍水如干。
  银屏皎洁连川合,碎玉棱层映月寒。
  这首诗讲的是沂水的孝河风景,广为流传的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就来源于此。
  河水静静流淌,一枚柳叶飘落在水面,滴溜溜打着旋儿,随着水流不知飘往何方。
  已近黄昏,天空的霞光渐渐敛去,斜阳的余晖映照着山光水色,交织成一幅飘动着的画面,瑰丽无比。
  一条条平坦的碎石小路,从河畔一直延伸到临近的小镇。
  林白轩沿河畔信步而行,远远见到河边有一座普照寺,香火鼎盛,行人往来如织。
  三进三出的小庙,殿中供奉的是一座金身白莲法相。牌位上写着“当来下生弥勒尊佛”,香客往来不绝,显得颇为热闹。
  “弥勒?”林白轩皱了皱眉头。
  西方诸佛都已经烟消云散。
  但是这里供奉的弥勒佛,为什么会有一丝香火凝华的迹象?
  他目中神光一闪,刹那间看破一切虚妄,朝弥勒金身看了又看,却始终看不出什么端详。
  林白轩刚一进庙,一位中年和尚就注意到了他。
  沂水小镇一共只有几百户人家,大多都是面熟的老香客。
  突然进来一个陌生人,也不进香,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发呆,怎会不让人起了疑心?
  那和尚走上前来,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小僧延空,这厢有礼了!”
  林白轩从沉思中醒来,还礼道:“见过延空法师!”
  “施主可是来进香的?”
  “偶尔游历至此,叨扰宝刹,法师莫要见怪!”
  林白轩不欲多事,伸手从供桌旁取过三支线香,在烛火上点燃,作了几揖,随即将线香插入香炉。
  他见旁边的香客正在布施,当下伸手入怀,指尖一捻,化出几枚铜板,随手放进功德箱中。
  那延空和尚见林白轩虽然面生,却是样貌儒雅,举止得体,并不像是个捣乱的流浪汉。当下含笑行礼,谢过林白轩的布施。
  林白轩没话找话,顺口问道:“敢问师父,贵寺供奉的可是弥勒佛?”
  延空和尚呵呵轻笑道:“原来施主认得?未来尊佛乃是贤劫千佛中第五尊,于菩提园菩提树下成正觉,有无边法力,化度无量众生。”
  我认得个屁啊!
  你这牌位上写着这么大的字,别以为写成繁体我就不认识了……
  林白轩呵呵干笑了几声,问道:“我见别的弥勒佛寺,都是大肚大笑之相,为什么贵寺供奉的是一尊白莲法相?”
  延空和尚惊“咦”了一声,上下打量林白轩几眼,合掌笑道:“原来施主具有如此慧根,小僧倒是走眼了。施主请这边来,饮一杯淡茗,再慢慢叙话!”
  二人边走边聊,只听延空说:“施主有所不知,《大乘百福庄严经》中说,每修百福,庄严一相。如今弥勒尊佛转世下界,正修到目耳神相,故有若轮、若莲华的说法,因此本寺供奉的就是白莲法相。”
  延空和尚精通佛理,引经据典随手拈来。直把林白轩听得云里雾里,面上却又不敢显露,只能故作高深的含笑点头。
  听到和尚说话,林白轩忽然一怔,问道:“弥勒转世了?”
  “佛祖转百世、历百劫,乃是感业修持正理,施主莫非不知?”
  二人来到旁边的小殿,延空和尚亲自奉上清茶,与林白轩谈论佛理。只可怜林白轩除了记得几句“如是我闻”“观自在菩萨”之外,几乎是一窍不通,只能竭力应付,苦不堪言。
  他哪里知道?这延空和尚读了三十年佛经,可怜这小小的沂水镇上,遍地凡夫俗子。不要说能谈论佛理,就是连识字的都是百中无一。平时实在无人能和他谈论,实在是憋闷得狠了。
  此时听到这青年儒生出言不俗,言辞中似乎对佛门颇有见识,不由得兴致大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得林白轩如坐针毡,恨不得夺路而逃。
  “……如今我佛转世下界,教主四处苦寻不着,因此命我等广建佛寺,立圣镜。凡镜中照出文武高官者,皆为昔日龙华座上客。若见佛光冲天,必然是佛祖转世之体!”
  教主?圣镜?
  龙华会倒是知道,俗称佛诞日,又称浴佛节,是释教的一个著名的仪式。
  佛祖转世又是什么情况?
  林白轩越听越觉得不对味,这些话似乎隐约在哪里见过……
  眼见夜幕降临,只听延空和尚笑道:“如今夜已经深了,道路难行。施主不如在小庙留宿一夜,稍后贫僧生火造饭,请施主品一品素斋。”
  林白轩正要答应,却又听和尚兴致勃勃的说道:“待贫僧备完晚课,再来与施主秉烛夜谈一番。小庙藏有《杂阿含经》五十卷……”
  五十卷!
  他大吃一惊,哪里还敢再留?急忙推脱道:“法师好意,小可心领了!实在是身有要事,不便多做盘桓!”
  “不妥不妥!出了沂水便是山林,多有妖魔鬼怪……”
  林白轩慌忙推脱道:“法师不知,我是个惯走夜路的,日行三百、夜行二百不在话下!区区妖魔鬼怪,却也难不住我!”
  和尚抚掌笑道:“施主果然是奇人!既然如此,那更要留……”
  话音未落,却见林白轩拔腿便跑,足下烟尘腾腾,转眼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延空和尚不由得啧啧称奇,赞道:“果然是有慧根的人,这走路的功夫当真了不起。下次若是有缘相见,一定要与他畅谈一番,必然大有裨益!”
  林白轩狂奔出七八百步,这才缓缓停住了脚步,心有余悸的朝背后的寺庙望去。只见小庙一点灯光摇曳,并没有人追来,这才放下了心。
  “要是这是个骗子和尚,或者是妖魔鬼怪,我一巴掌拍死了事!”
  “偏偏倒霉透顶,遇到了一个有真本事的和尚!”
  “要是听他说一夜佛经,我非要发疯不可……”
  “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也算有慧根?我有哪门子的慧根?”
  想想自己的境遇,林白轩又不由得哑然失笑。
  在前世的租屋里,多少次一个人带着耳机玩寂静岭、生化危机。
  当了鬼兵之后,黄泉路那些断手断脚无头的亡魂,自己也没怎么怕过。
  野鬼村里,凶神恶煞、长得奇形怪状的群妖,看得多了,反而觉得习惯成自然。
  如今竟然被一个正经和尚吓得夺路而逃……
  “可见和尚讲起经来,连鬼都惹不起!”
  所以当林白轩听到远处树林里呜呜咽咽,发出如同鬼哭声音的时候,居然精神一振,欢天喜地的奔了上去。
  “遇到一个号哭鬼,这份功德应该给哪个关系好的鬼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