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利益之交心肚明

  王宁从偏堂后门走出,饶了一圈,便走到隔壁正堂里面去了。
  正堂正中,王恩一身白袍,头发随意披散,抚琴而坐。
  “父亲,为何不让那吕公明离府,您先前不是吩咐让我将小妹与吕公明的婚约解除,现在他答应了,父亲倒是不答应。”
  王宁心中也委屈啊!
  方才在偏堂之中,他是被吕煜喷得体无完肤,最气人的是还反驳不了。
  读书人吵嘴的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了。
  现在委屈也受了,父亲你为何改变主意了呢?
  “吕煜虽然倨傲,但他话中之意,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们王家理亏在先,这些年依仗着吕家的关系,我们王家受益匪浅,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可父亲不是时常教导孩儿,为商者就是要狠心、要不择手段,不能感情用事。如今吕家对我王家已然没用,所谓恩情,自然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况且我们家依仗太尉曹嵩,这每年送上的礼金,那也是天文数字,也不光是吕家的关系。”
  王宁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方才解除婚约,孩儿奉上钱财田锲,对吕家,对吕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没有吕家,我们王家如何能够傍上曹太尉这颗大树呢?”
  “父亲?”
  王宁看向王恩,一脸不解。
  “父亲一个时辰之前,可不是这般与孩儿说的。”
  “为商之道,还需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我问你,我们取消与吕家的婚姻关系,为的是什么?”
  王宁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攀上新任府尹的关系。”
  “若是攀不上呢?或者说,攀上了也无用呢?”
  “岂会如此?”
  王宁重重摇头。
  “便是府尹,也无法拒绝我们家的鼎力支持。而有了府尹的支持,我王家的生意自然又能再起。”
  经商的王家需要主官的支持,同样,主官也可需要王家来替他敛财。
  这是双赢的局面,而联姻关系,则是让这个双赢的局面变得更加牢靠。
  “为父原先也是如你这般以为的,只是方才得信,洛阳张家的产业,几乎全被抢占了。”
  说完,王恩将信件递到王宁眼前。
  “怎会如此?张伯伯最是会审时度势,我们王家甚至有不少依仗他的地方,这”
  王宁一脸的不可置信。
  “张家富有,比我们王家更甚,他岂是不知道结交新贵的道理?如今入朝堂之中的董公乃军中出身,以前的规矩,怕是行不通了”
  这也是王恩在听到吕煜所言待宰猪羊的时候,他为何抚琴发音的原因。
  他们王家虽然经商厉害,但看清局势的这种能力,绝对是不如那些饱读经典的读书人的。
  “你将吕家郎君带到正堂来吧,为父亲自与他交谈。”
  “那婚约之事”
  “暂且不谈。”
  就看这个王宁能不能有改变王家命运的计策。
  若是没有
  那他王家也只能按老路走了。
  毕竟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再不走,就是要死在路上了。
  偏堂之中。
  王宁去而复返,脸上挤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容。
  “公明,请。”
  “请?”
  “我父亲要见你。”
  “方才子静咄咄逼人,一心想要悔婚,你看这五个奴仆凶神恶煞的模样,便是让人两股战战。”
  王宁哪里不知道吕煜的意思,他对着那五个青衣奴仆挥了挥手。
  “你们退下。”
  青衣奴仆应声款款后退。
  “公明可满意?”
  在这个时候,吕煜也从缓缓站起来了。
  若想成就大事,区区刁难都受不了,那不如回去种田呢。
  “大舅哥,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日之事,你不必介怀。”
  “又不是我介怀”
  “引路罢。”
  单单对王宁,吕煜其实是很满意的。
  这家伙心机不够深沉,城府不深,相对来说也更容易掌控。
  “诺。”
  等一下?
  这不是我家吗?
  怎么我像是个下人一般,任由吕公明差遣?
  这吕公明,自从自己见了他之后,就没有占过什么便宜,按父亲的话来说,就是气势要比吕煜矮上一头。
  难道读书了可以长气势?
  不行!
  我之后一定要找回场子来!
  王宁暗下决心。
  王宁领着吕煜从偏堂正门走出,走过一段回廊,便到了正堂了。
  正堂的规格是偏堂比拟不了的,单说这房间大小,就是偏堂的三倍有余,其间屏风香炉字帖交相辉映,将这正堂的格调都提上来了不少。
  尤其是正堂中商神范蠡的画像,格外引人注目。
  不亏是经商之家,这信仰都是先找好了。
  当然
  此时正堂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身着白袍,披发抚琴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与王宁有些神似,不用介绍也知道,这是汜水王家的如今的家主王恩了。
  “晚辈吕煜,见过王叔。”
  “坐罢。”
  王恩挥手,当即有身材丰满的侍女摆上食塌,美食美酒一应具有。
  “谢王叔。”
  吕煜跪坐下去,王宁亦是跪坐在吕煜身侧。
  “经商之人多有心机,方才我让宁儿前去说毁约之事,不过是试探郎君心意,我爱女心切,深怕她的夫君心中无她,有不周到之处,还请郎君莫要介怀。”
  如果前面只是演戏的话,那王宁的演技可就真的太好了。
  信了你,倒真是有鬼了。
  吕煜瞥了一眼王宁,后者屁股挪了挪,不敢与吕煜对视。
  “商贾之人多,若不狡诈,岂能成事?”
  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呢?
  “咳咳。”
  王恩扶了扶下颚短髯,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方才偏堂之中,你与宁儿的交谈,我也已经知晓了,实不相瞒,方才欲毁婚约是假,我王家如今进退两难倒是真,我见公明在偏堂之中言语未尽,不知对我王家前路有何见教?”
  “岳丈可知今日煜来拜访,所谓何事?”
  “这个”
  王恩算也是明白了,若今日不给吕煜一个答复,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吕煜是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的。
  “我知你如今已经及冠,更是举了孝廉,我王家不过商贾贱籍,小女能与郎君有婚约,实是三生有幸,家祖庇佑,毁约之事,在下断不会做,还请公明宽心。”
  “也罢。”
  本来就想着利用王家,吕煜当然也没有必要故意刁难。
  “岳丈走南闯北,北去过并州、辽东,南去过荆州、江南,那不知岳丈对如今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天下大势?
  这四个字说出来,本身就不一般。
  “我虽走南闯北,但不过是为了赚得辛苦费而已,经传未曾涉及,如何知天下大势?”
  “那岳丈以为董卓如何?”
  董卓?
  王恩脸色稍变,对着正堂中服饰的侍女挥了挥手。
  “你等皆散去,不要留在正堂。”
  “诺。”
  侍女奴仆款款而退。
  待人走完之后,王恩才开口说话。
  “董卓手握凉州兵,占据朝堂,诸公也奈他不何,诸如太尉曹嵩,亦是避祸他处,四世三公之袁绍,也不敢留洛与之争锋,以我看来,董卓虽然暴虐,但恐怕无人能治。”
  王恩这话说得倒也是客观。
  毕竟他不知道曹老板已经是准备娇诏起兵了。
  “晚辈却不如此认为,董卓暴虐,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无道之举,罄竹难书,恐为天下所共攻,死在旦暮。”
  “这”
  王恩迟疑了。
  “公明此言,可是说得太满了?”
  一边的王宁见到吕煜大放厥词,准备来找回场子了。
  “董卓手握兵权,八关都尉皆是嫡系,权势滔天,可以废旧立新,天下之间,无人敢与之争锋,在公明眼中,倒成了死在旦夕?”
  蔡邕也觉得董卓是有救的。
  结果就是身首异处。
  “子静难道没有听过过刚易折这个道理吗?诸公避之,非是惧之怕之,而是暗中积蓄力量,以图恢复朝纲,重振王室,岳丈与子静眼中之袁公路避祸他处,殊不知可是起兵以讨董卓?”
  如果说王恩之前是迟疑的话,那现在他就是震惊了?
  “贤侄有何依据?”
  “不久前,我便见过典军校尉曹孟德”
  吕煜只是给王恩一个提示。
  对于聪明人来说,话其实不用说得太多的,一个提示一句就足够了。
  呼~
  王恩吐出一口浊气,浑浊的眼睛顿时变得清明了不少。
  他刚想起身表态,不想王宁先他一步开口了。
  “天下大势与我王家,无疑于巨龙比之蝼蚁,并无多大干系,若我王家与府尹结交,便是洛阳换另一个董卓入京,那又有何影响?”
  商人眼中只有利益,王宁能说出这样的话,也难怪统治者皆不喜欢商人,读书人皆看不起商人了。
  “那我问子静兄,今岁府尹换了几任?”
  换了几任?
  “啊这”
  王宁张了张嘴,最后有些颓然的坐了下去。
  今年开始,河南尹换了五次,平均一个人担任河南尹不到三个月。
  先是何苗、再是许相,朱膺、袁术、王允,如今的府尹杨懿,也不知能做这个河南尹多久
  “公明,还请教我?”
  王恩起身,对着吕煜躬身行了大礼。
  吕煜赶忙起身,上前扶住王恩。
  “王家的事情,就是我吕煜的事情,晚辈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请岳丈放心。”
  两人手扶着手,眼中甚至戳着泪,场面很是感人,但灯光照射下,两人的影子却是像极了狐狸。
  一大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