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此话一出,苏遮瞬间哑口无言,屋内一片寂静。
  霍筵斜靠在椅子上,双臂环在胸前,黑眸意味不明地打量了燕宁一眼。
  “苏遮,把账本拿给她,让她试试。”
  兴许是因为被一介女流驳了面子,苏遮的脸胀成猪肝色。
  他急忙辩解:“将军,老夫修习精算之法十数年,用性命担保,这小丫鬟一定是信口雌黄!”
  霍筵没有理会苏遮的辩解,只是半掩眸子,自顾自地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苏遮没办法,狠狠地瞪了燕宁一眼,鼻尖溢出不屑的轻哼。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中的账簿递过去。
  燕宁朝他礼貌笑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账簿。
  虽然繁体字燕宁有些不认识,但数字一二三四还是看得懂得,她大致浏览了一遍苏遮口中的问题,心中略一琢磨,便笃定了。
  这就是多项式方程,还是贼简单的那种。
  老师拿它当送分题都嫌low。
  燕宁抿抿唇,轻声朝霍筵问道:“可否有纸笔?”
  霍筵朝桌案的方向偏偏头,示意她自己去拿。
  燕宁走到酸枝木桌案前,伸手拿了一只岫玉笔杆的湖笔,又从霍筵厚厚一叠宣纸中扯了一张出来。
  把纸展开一看,被霍筵的铺张浪费吓了一跳。
  纸上撒着细碎的金箔,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穷奢极欲。
  燕宁在心底默默嘟囔一句,恨不得将那纸上的金箔都扣下来,自己带回家。
  瞧见燕宁迟迟未动笔,苏遮摸着胡子冷笑两声:“姑娘若是不会便趁早说,省的在此处丢人现眼。”
  呵呵,你不会,你全家都不会。
  燕宁懒得掀开眼皮看他,直接蘸了蘸墨水,大笔一挥,开始在纸上写阿拉伯数字的矩阵方程。
  无非就是几笔的事情,她列式子的速度极快,不到三分钟,便已经得出了结果。
  但是,她不能立刻将结果呈上去,她得尽量把时间磨蹭得久一点。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从霍筵手里申请到大段时间来核算账本,她才有充足的时间去誊抄。
  所以燕宁算出结果后,便在纸上假模假样的勾勾画画,拖延时间。
  她先是随便默写了几个英语单词,又写了几个化学方程式,反正脑子里能想起啥,便往纸上乱画什么。
  不仅如此,她的面部表情也随着起笔落笔,丰富变化。
  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浅笑,一会儿又挠挠后脑勺,面色暗恼。
  就这么磨蹭了半个时辰后,燕宁的脚都快断了,面色也逐渐狰狞。
  苏遮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赶紧让燕宁失败,然后跪地求饶、承认自己的狂妄自大。
  唯有霍筵,不疾不徐,斜靠在红木交椅上,面色略显玩味,好整以暇地看着燕宁的侧影。
  受伤的右手,趁着闲暇时间,颤颤巍巍地转着两枚核桃做复健。
  燕宁硬着头皮,顶着头顶的两簇灼热的视线,后背起了一层汗,但依然故作淡定,接着在纸上瞎写瞎画。
  又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苏遮坐不住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身,走到桌案边,死死顶着燕宁面前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宣纸。结果发现,他一个字儿也看不懂?
  他觉得自己和将军都被这个小丫头片子给骗了。
  苏遮气急败坏:“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你分明是在乱写!我钻研精算十几载,从未见过你笔下这般奇怪的东西!”
  燕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高端操作你不懂。
  时间也磨蹭的差不多了。
  燕宁直起身子,淡定自得地放下手中湖笔,从一大叠废纸稿中,抽出了刚开始计算的第一张。
  施施然递到了苏遮手上。
  “苏先生,你可以核算一遍。”
  燕宁盯着苏遮的眼睛,笃定又自信,甚至还颇为炫耀地朝他眨了眨眼。
  苏遮脸色铁青,哼了一声,一把夺过燕宁手中的宣纸,抽出支毛笔就开始核算。
  古人虽然会背乘法口诀,但不会用阿拉伯数字,更不会两位数、三位数的乘法。
  所以苏遮计算的时间格外的漫长。
  苏遮算得满头大汗,花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未算好,燕宁站在一旁等得无聊,困得眼皮打架。
  她用袖子掩住脸,悄悄的打了个哈欠。
  霍筵瞧见她的小动作,觉得莫名好笑,他长指叩了叩桌案,沉声问道:“苏先生,可有核算好?”
  苏遮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他核算的时间比人家计算的时间都要长,他面子挂不住了,脸色倏地铁青。
  他死咬着牙,回禀到:“将军,再予我半盏茶的时间。”
  霍筵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燕宁悄悄打了第五个哈欠时,苏遮终于算完了。他满头的汗珠,沾湿鬓角发丝,脸色更是苍白惶恐。
  他有气无力地放下毛笔,魂不守舍地看了燕宁一眼,讷讷说道:“这位姑娘……算的是对的…”
  霍筵挑了挑眉梢,颇感意外。
  这苏遮是在京城最繁华的酒楼做了十年的账房先生,又在宝通钱庄当了几年的掌柜,号称神算子。后来被手下的幕僚合力推荐,入了自己帐下。
  按理来说,其数算的能力应当是出类拔萃的,为何却比不过燕宁这个闺阁女子?
  他瞳色黯了黯,再看向燕宁时,目光中隐隐带了几分探究。
  “苏先生,你确认是正确的?”
  霍筵站起身,走到桌案边,伸手拿起了那张宣纸,目光上下打量。
  苏遮死死捏着拳头,仍梗着脖子不服输道:“虽然结果是正确的,但这位姑娘的计算方法恕卑职不能苟同。无非是些奇淫巧技……”
  霍筵微微蹙眉,摆摆手打断,话音中隐约听出些薄怒:“无论是奇淫巧技还是名门正派,我只信有能力之人。”
  苏遮被噎了一句,颤了颤嘴唇,不说话了。
  但霍筵到底是惜才之人,不愿意让苏遮太难堪:“苏先生,这小丫头还有几分本事,便让她协助你核算完两本账簿吧。五日之内,我要看到结果,你可能做到?”
  苏遮张了张嘴,刚想请求宽限些时日,燕宁便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我能力微薄,不一定堪当大任,不如将军再宽限两日?”
  五日她是真抄不完,估计手断了都抄不完。
  苏遮本以为燕宁是来砸场子的,没想到,她说的竟然正中他下怀,于是他连忙跟着请求:“为求核算准确,还请将军宽限几日吧……”
  霍筵淡漠的眸仁扫过二人的神色,沉默片刻,点头应允:“苏先生,你知道我麾下从不留无用之人,若是七日之内没有结果……可能要劳烦您重回荟鲜楼当账房了。”
  冷冰冰的话无异于警告,仿佛数九寒天的冰锥子,一下子扎进心窝。
  苏遮的身子颤了颤,连忙点头哈腰,卑微的应承道:“卑职一定尽心尽力。”
  霍筵拿起桌案上的一册账簿,递到苏遮手里,淡淡道:“苏先生来算这本吧,另一本,便拿给我那不争气的丫鬟来算算。”
  苏遮哪里再敢反驳。
  他接过霍筵递来的账本,草草行了个礼,推门而出,落荒而逃。
  踢踏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朝晖阁内重归于一片寂静。
  霍筵慢条斯理地坐回红木雕椅上,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了燕宁身上。
  “我倒是很好奇,燕姑娘何时学会的数算之术?”
  燕宁神色淡淡,惜字如金:“从前稍稍学过。”
  “稍稍学过?”霍筵咬文嚼字地重复了这四个字,旋即轻笑道:“燕姑娘却是谦虚了。精于数算的账房先生都要十数日,你只花了一个时辰,若是不刻意磨蹭,我猜不出半个时辰,便能算完。”
  燕宁:!
  这狗男人的眼睛是真毒啊,这是天生自带显微镜吗?连自己可以磨蹭的小动作都能发现?
  燕宁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轻咳两声,没有回答。
  果然是故意磨蹭的。
  霍筵眯了眯眸子,唇边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燕姑娘在三日之内,将账簿核实详尽。”???你能不能一碗水端平,凭什么那个老头就是七天,自己就是三天?
  “哦对了,记得将核查的结果记到册子上,务必详细准确。”
  燕宁瘪瘪嘴,在心里腹诽。
  要求真多。帮你算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不过她哪敢和霍筵对呛,只能认命点点头。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我便先退下了。”
  霍筵撇开眸子,淡淡地应了声。
  燕宁将桌案上的账册塞进怀里,端起红木茶盘,低着头准备退出去。
  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身后微微喑哑的声音倏地响起。
  霍筵:“你该是对我恨之入骨……为何却要帮忙?”
  燕宁的脚步顿了顿,她背对着霍筵,看着门外一望无际的辽阔蓝天,唇边微微扬起。
  当然是为了——杀、掉、你。
  燕宁轻声道:“我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我对将军投之以桃,还望将军能饶我一命。”
  霍筵摩挲着微凉的青瓷茶杯,眸光紧盯着燕宁逆光的身影。
  沉默几秒,旋即轻笑一声:“暂且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