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墨治法》
开篇先阐述了整部法的基调,分别是‘兼爱’、‘尚贤’、‘尚同’、‘法治’、‘教育’、‘强技’,前三者都是墨家思想,后三者则是李郃加注的。
在初次翻阅这部法书时,东梁君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在他看来,李郃也好、墨践也罢,二人此前都没治理过国家,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写成一部法呢?
况且兼爱、尚贤、尚同等墨家思想,他年轻时就已经拜读过,因此也不觉得能有什么新意。
可事实却打了他的脸,仅第一条‘兼爱’所提出的观点,就让他心生了惊讶。
兼爱,完整地说就是‘兼相爱、交互利’,字面意思即希望人们全部相爱、交互得利,这事在东梁君看来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只能说这是墨子的美好愿望。
但李郃却认为,虽不能使天下人做到兼爱、互利,但可以在少梁内部施行这一点。
在下方的诠注中,李郃解释了‘使少梁兼爱、互利’的必要性与施行的具体方式,严谨的态度让东梁君隐隐感觉有点好笑——这小子可知道他还不是少梁的相邦?
当然,对于这一点,东梁君也是认可的,毕竟他少梁地少、民寡,倘若国内再不团结,那就只有覆一途。
让他感兴趣的是李郃在之后所提出了八字方针:爱民亲民、公平公正。
在下方的诠注中,李郃再次引用了儒家那‘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的名言,但却做了修改,将‘臣’改成了‘臣民’,但道理是一样的,新奇的在于李郃在爱民的基础上又提出了‘亲民’,主张国君与大夫多与国民接触,一方面笼络民心,一方面也便于用墨家提出的‘三表法’来验证政令的可行性。
这让东梁君忽然想到了此前李郃提议让梁姬出面恳求国人助她抵抗秦军的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随后李郃对‘公平公正’的诠注,也让东梁君感到耳目一新。
李郃指出,公平不等于公正,公正不等于公平,他还特地举了个例子:甲淫辱乙母,乙愤而杀甲,后依法判处乙死刑,问是否公平公正?
东梁君也被问住了。
按照‘杀人抵命’的法制原则,判乙死刑是没有争议的,但偏偏死者又淫辱乙母在前……
不得不说,就连当今的法家在也纠结这方面的问题,东梁君自然也难以做出回答,干脆就直接看李郃的解释。
然而李郃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提出了一个观点:法治公平,有时应对社会公正做出退让与妥协。
东梁君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看民意!
不得不说,这个观点让他感到十分新奇。
像这类有争议的案件,其实法家与儒家都会刀下留情,只不过法家往往难以自圆其说,可能最后判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而儒家则大多从孝道入手给予特赦,然而李郃却提出了一个社会公正,这是东梁君闻所未闻的。
有这个新奇的观点打底,东梁君对这部《墨治法》逐渐产生了兴趣,随后他又被‘尚贤’这一块被惊到了。
前文说过,墨家学说主张的‘尚贤’,其实就是希望各国君主与官员、权贵像曾经的圣人那样无私地照顾百姓,不应将治理国家、治理百姓视为权力,而是应该视为职责与义务。
但迫于各国的抵制,连墨家也不敢明说,可这个李郃倒好,他干脆将这件事给挑明了,明确用‘职责与义务’取代‘权力’,甚至对官员的定位也做了一番阐述:治国教民。
“官不治民,那谁来治?”
小声嘀咕了一句,东梁君就从这部法的前文得出了答案:法来治!
“以民为本、依法治国……”
他喃喃自语。
平心而论,他对儒家提倡的‘以民为本’、法家提倡的‘依法治国’都不陌生,甚至天下各国都在摸索将儒家的‘礼治’与法家的‘法治’相结合,但说真的,儒家所谓的‘礼治’只是一个空洞的理论,根本没有理论,而儒家所谓‘以民为本’,也跟墨家的‘兼爱’一样,都只是对各国的一种美好期望。
可如今,一个尚未弱冠、从未治理过国家的年轻人,却真正将‘以民为本’贯彻到了新法中——连法治公平在必要时都要为社会公正让步,为民意让步,这还不叫以民为本?
不得不说,对比‘兼爱’,李郃所主张的‘尚贤’,给东梁君带来了更大的冲击。
毕竟一直以来,国君、权贵,皆象征着权力与荣耀,但李郃却较墨家学说更为激进,认为是一种责任,对国家的责任,对百姓的责任,哪怕是东梁君,一时半会也有点难以消化。
忽然间,他联想到了当初榭亭之议时,李郃曾强硬地对梁姬说出‘若死便葬于少梁’那句话。
当时他气得恨不得宰了这小子,可如今细细琢磨他才逐渐意识到,他们这些人所说的‘国’,与那小子所说的‘国’,可能并不是同一种存在。
那小子所说的‘国’,或许是比君主还要重要的,是在他看来不惜要全体君臣、国民去誓死捍卫的。
是故那小子为了捍卫少梁,会迫使梁姬做出‘若死便葬于少梁’的决心,而其自身,也不惜冒九死一生之险,率奇兵在冰天雪地中长奔五百余里,赴秦国国都俘虏秦王。
这样一想,东梁君忽然能理解那小子为何能与墨家钜子一见如故了——因为那两人其实是一类人,都有着异于常人、异于世俗的志向与抱负。
“哼,倒也不坏……”
轻哼一声,东梁继续往下看。
继‘尚贤’之后,便是‘尚同’,这一点较墨家的‘尚同’大致相同,通俗点说就是下位者逐层服从上位者,使促成‘一同天下之议’。
这是墨家学说中少有的、比较贴近君主统治的主张,遗憾的是墨家还‘作茧自缚’般给君主、天子套上了一层‘是否合乎天下之义’的枷锁,在集权的同时又限制了君权。
当然,这对于少梁基本没什么害处,毕竟少梁也没有能力去做什么‘不义’之事。
至于限制了君主的权力,他视若女儿一般的梁姬还年幼,本来就不管事,至于日后……或许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想到这里,东梁君不禁又想到了前一阵子在少梁宫的那场会议。
当时那个无礼的小子,居然越过他恳请梁姬允诺将墨家学说奉为他少梁的国学之首,而让他不是滋味的是,他如若女儿一般细心抚养长大的梁姬,居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那小子。
再想到前两日梁姬还将他少梁的国号赐予那小子做字,东梁君就愈发不是滋味,一股仿佛逐渐不被女儿依靠与亲近的危机感犹然而生。
“哼!”
冷哼一声,东梁板着脸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法治’没什么好说,就是主张依法治国,不同的是,其他国家遵循的是法家、儒家学说,唯独他少梁遵循墨家学说。
法治之后,便是‘教育’,简单地说就是李郃主张在他少梁国内推广教育,并将教育划为国民应享有的一项权益。
对此李郃的诠注是,人无生而知之者,教育可以扩充他将来的少梁人才储备。
东梁君当然也不会否决这一条,只是很惊讶于李郃提出的教育,居然是针对所有国民的……难道在田地耕种的农夫也需要掌握知识么?
但李郃却用随后的诠注与举例让他明白,即使是农夫也需要掌握知识,否则连亩尺都看不懂,如何更高效率地耕种?
而最后一点,便是‘强技’。
在‘强技’这块中,李郃主张提高工匠的地位,并大力发展技术。
他拿墨家弟子在东梁之战期间打造的钩拒、弩具、盾车等物举例,指出更高的技术既可以用于打造更精良的武器装备来强化军队,也可以用于改善少梁的水利与耕种之法。
对此东梁君也表示认同。
他少梁如今唯二的优势,一个是国内团结,另一个则是墨家的鼎力支持,虽说人定胜天,但大多时候,人力终归还是有穷尽的,比如这次与秦国的战争,若非李郃率领奇兵冒险,他少梁十几万军民就算再团结,最终也只会被嬴虔二十万秦军逼到粮尽的地步。
倘若当时他少梁有更精良的武器装备,比如拥有像韩国那样的劲弩,他少梁也不至于将生的希望托付于一小撮人九死一生的冒险上。
“呼……”
总算是看完了前篇的东梁君,长长吐了口气。
原本只打算随便瞟两眼,挑几处漏洞就将这部《墨治法》打发回去的他,最后用整整半个时辰仔细观阅了前篇。
总得来说,他对《墨治法》的前篇也是比较认可的,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李郃针对他少梁下一阶段建设与发展的具体章程与法令。
随即他就看到了三个字:举国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