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过河拆桥

  池时这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给县太爷助威,充当壁花的衙役们,都面色古怪起来。
  尽管有些不敬,他们还是想起三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会儿池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祐海举办一年一度的胸口碎大石大会。
  池时凶悍,从孩童时起,便年年都夺头魁,旁的人都需要几个壮汉,抬了巨石压在身上,池时倒是好,搁那草地上一躺,像是扯被子似的,扯来一块巨石盖在自己身上。
  然后抬起拳头,漫不经心地对着自己身上的石头一锤,好家伙,那巨石像是切豆腐似的,顿时碎了开来。
  她的身边围满了人,一个个的都摩拳擦掌的,等着去抢池时锤碎的石头去压咸菜缸子。
  据说是这石头煞气重,蛇虫鼠蚁闻着味儿,都要退避三舍。
  池时稳赢,池庭就不乐意了,蹲在他旁边,苦口婆心的劝解了一炷香的时间,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譬如年年都你赢,那这大会办得还有甚乐趣?
  你年纪小,被这石头一压长不高了,岂不苦闷?
  ……如此种种。
  十三岁的池时听得格外认真,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二叔想要夺魁首?都是一家人,那就让给二叔吧。再说了,您的确是没有被压矮的烦忧。”
  “毕竟,再压下去,土地公都要比您高了。”
  他说着,想是撩被子一般,将那块巨石往旁边一翻。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池二叔折了,搁榻上躺了一个月。去任上的时候,都是叫人抬着去的。
  祐海人管这事,叫做鸡蛋碰石头。
  那池二老爷是鸡蛋,小九爷是石头。
  池家二房的脆弱,的确是人尽皆知。
  池时不管众人神色,走向了周羡,“如今那林森已经时任礼部侍郎,董家惹不起,祐海县令管不了。但是有楚王在,他便是那天王老子,也能管。”
  虽然知晓池时是在给他戴高帽子,但周羡还是忍不住挺直了腰杆子。
  他手中的折扇摇得更欢快了些。
  “你说案说得很精彩。但是,凡事得讲究证据。林森的确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你并不能证明,在土地庙里,侮辱并杀害张梅娘的人就是她。”
  他相信池时的能力,他说凶手是林森,那就八九不离十。
  可是,相信归相信,律法归律法,不能混为一谈。
  池时点了点头,“邓秀才死了,可是孙占还在流放。以前是林森审他,他如何敢出来指证?可有楚王撑腰,他便是人证。”
  “五彩绳攒着带香味的木雕莲花,这种配饰十分的独特,但凡懂风雅的人,都带不出门。他是县令,一举一动,都被人瞧在眼中。”
  “十年在县衙当过差的,祐海同林森相交过的贵夫人们,定是有能够认出来的。不然的话,他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根手绳,杀死张梅娘。”
  “还有”,池时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十年前,第一个从土地庙搬开神像的人,定是像我今日一般,看到了梅娘的骸骨。”
  这些,都是现如今没有,可一去查,处处都是的证据。
  ……
  池时从县衙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不请我喝酒么?托你的福,我在祐海走不了了,已经让常康,去办这个案子里。消息传得快,我们不先带走孙占,有人就要杀人灭口了。”
  “至于其他人证的呈堂证供,就全靠你了。毕竟祐海是你的地盘。”
  周羡迈上前一步,同池时并肩走了起来。
  兴许是今日这驴子罐罐立了大功,池时并没有骑它。
  “你帮了我什么大忙?”池时惊讶的扭过头去,疑惑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周羡以扇掩面,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一扇子将眼前这厮给扇飞了!什么叫做用过就弃,过河拆桥,穿上裤子不认人!
  这就是!
  “你执掌清白印,为冤死者查明真相,让罪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本就是你应该做的。不然的话,陛下将这大印赐予你,是用来证明你的清白之身的吗?”
  池时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羡。
  周羡身子一紧,脸微微一红,“你看什么?我比梨花都清白。”
  “你生的是什么病?”池时突然问道。
  周羡一愣,放松下来,“哪里有什么病,天生体弱罢了。”
  池时摇了摇头,“你撒谎的时候,喜欢翘起小拇指,像狗要如厕之前,先撩起腿一般。”
  周羡一梗,拿起扇子的手已经举起了一尺高。
  却见池时在袖袋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小纸包来,“这是我外祖家祖传的秋梨糖,能润喉养肺,给你了。膏有用一些,不过不方便随身带着。”
  周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的糖切得方方正正的,像池时这个人一样。
  他拿起一颗,塞进了嘴中,不甜,像是喝了一口西北风似的。
  “我只是一个仵作而已。剩下的事情,许县令同陆锦,会办好的。”池时说着,住了脚,往左边一拐,到一个小摊面前坐了下来。
  这小摊的主人,是一对老夫人,瞧见池时,热情的迎了上来,“九爷还是要吃卤肉米粉吗?再加一块辣干子,一碟兰花萝卜?”
  池时点了点头,指了指周羡,“他也照着来一份。”
  周羡颇有意味的看了看池时,这人嘴中说不感谢他。这不又给他送秋梨糖,又请他吃粉,当真是口是心非。
  “据我所知,林森顾念当年同你二伯一道儿在祐海相识的情谊,对他多有看顾。此番你重翻旧案,你二叔怕是也闹不着好。”
  “不说他力证孙占是凶手,整出了冤假错案;就说那林家,家族势力盘根错杂,抓了一个林森,怕不是要寻你报复回来。”
  池时像是看傻子一眼看向了周羡,“清白印是谁的?翻案的人是谁?”
  周羡无奈的笑了,结果老妇人端来的米粉,吃了起来,“等你去了京师,我请你吃阳春面,卧三个蛋。”
  池时没有说话,直到吃完了一整碗米粉,用帕子擦了嘴,她方才说道,“这个案子,简单,因为是有人十年间已经调查好了真相,送上门来等着我们翻案。”
  “但又不简单。你可以仔细查查林森,他对张梅娘的所作所为,绝非临时起意。像这种采花贼,通常都是惯犯。”
  周羡听着,心头也沉重起来。
  他看过很多卷宗,的确像池时说的一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就是贼心难改。
  池时没有过多纠缠这一点,她皱了皱眉头,“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林森有很多种处理尸体的方法。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要将骸骨藏在土地庙的神像之中。”
  “甚至,要用木棍将骸骨缠起来,让它完好的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