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庶女

  她走后,宋沅湘摸着下巴道:“她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在提醒我?”
  子桑绾道:“应当是吧,丽妃既然蛊惑她杀了秦承韫,想必她也知道了丽妃的目的。”
  宋沅湘有些纳闷儿:“丽妃行事谨慎,定然不会在她面前暴露,她怎么会知道事情是丽妃做的?而且就她那疯魔的模样,以她对宋怀信母子的恨,我估摸着,就算没有谁蛊惑,她也能做出这种事,不光她,宋家那几个庶女若是轮到她这般地步,只怕都能做得出,丽妃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叫人去提点秦夫人。”
  子桑绾点头:“除了救子心切的宋家大房,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到秦家,而宋家大房那几个姑娘多多少少都对宋怀信母子心存恨意,很容易受到蛊惑,只不过要论狠心,只怕也没人及得上宋嘉卉,此番宋家选择将宋嘉卉推出来,可算是给丽妃省了不少事。”
  那日在围猎场,宋沅湘和宋怀信起冲突,她站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其他姑娘都容易心软,唯独宋嘉卉在被宋怀信喝斥之后,对他挨打无动于衷。
  说着,想到宋嘉卉方才的话,问:“她方才说不怕死,如今境况,她在秦家只能守寡,秦家又说她克夫,还口口声声要她陪葬,虽说不敢真的要了她的命,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她会不会生出求死之心?”
  宋沅湘蹙起眉,随即松开:“应当不会,她自己说的,她拼尽全力才活着走到现在,岂能轻易寻死?”
  子桑绾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这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
  从百香居离开,宋沅湘道:“我爹娘念着祖父的情分,今早回宋府想去看看宋怀信,顺便送他一程,结果被宋大爷和宋大夫人拦在外,还恶语羞辱了一顿,眼下他们心情不好,我回去陪陪她们,就不跟你一道去侯府玩了。”
  子桑绾点头:“还请二爷和二夫人节哀。”
  好歹是血脉至亲,闹得再怎么不可开交,心头还是难受的。
  宋沅湘道了声‘好’便与她分开。
  另一边,宋嘉卉被送回秦府,她才刚到府外,秦夫人就闻讯而至,送她去的人解释了一番离开,秦夫人冷眼看着宋嘉卉,“我当是你害死了我儿,已经没脸回来了呢!是宋家容不下你你才舔着脸皮回来的吧!”
  宋嘉卉已经连着几日没睡好觉,心神又过度耗费,如今没有心情与秦夫人争论,闻言只福了福身:“母亲误会了,儿媳的确是走岔了路。”
  态度算得上十分恭敬有礼。
  秦夫人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横眉冷对:“你打小在淮京长大,谁信你走岔了路?分明就是瞧着我儿去了要守寡,便又想回宋家去,被宋家嫌弃了才又上赶着回来,你当我秦家是捡破烂的不成?!”
  说罢,冷冷一哼:“庶女就是庶女,永远上不得台面!”
  宋嘉卉脸色比方才还难看了些,咬着牙忍声道:“母亲愿意如何想就如何想,儿媳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说罢,福身便想错身入府。
  秦夫人抬手将她一拦:“我同意你进去了吗?你既然不愿在秦府待下去,我秦府也容不下你这等不守规矩的儿媳,你现在就回你宋家去,我会替我儿写一封休书给你,往后你便与我秦家再无关系!”
  “母亲!”宋嘉卉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您怎能休了我?您让我回去我怎么办?我都嫁进来了,我一无犯错,二无冒犯,您怎能说休就休?!您让我将来如何有脸面活下去?”
  秦夫人气色也很不好,态度却十分决绝:“你克死了我儿子,你说你该不该休?!没杀了你都是我手下留情了!我秦家容不下你,你最好自己走了,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派人将你送回去,到时候颜面可就更不好看了!”
  她容忍了这么多天,若不是顾及这她儿子还没下葬,她早就将人休了!
  宋嘉卉屈膝在她面前跪下,周围尽是秦府的下人,眼下她却顾不得许多,她可以在秦府受苦,也可以对秦夫人卑躬屈膝地讨好,可她怎能做弃妇?
  一个下堂妇,她将来要怎么活?!
  “母亲!秦公子的死根本就与我无关,克夫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您怎能如此待我?”
  “来人!”秦夫人看不得她这般作态,狠声道:“将她给我送回宋家去!我秦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是。”周围的侍从立马上前将宋嘉卉一套,后者忙扑上前抱住秦夫人的腿:“夫人,您不能这般待我!您不能赶我走!”
  秦夫人用力挣扎了几下,竟是挣不开,怒气冲冲道:“都死了吗?还不把人给我弄走!”
  “住手!”秦奉常从府中闻讯赶来,满脸怒气:“在府门口闹成这样,成何体统?!还嫌我秦家的笑话不够大吗?!”
  秦夫人破罐子破摔地态度反驳:“我儿子都没了,我管他笑话不笑话!总之今儿个,她别想再进我秦家的门!”
  “胡闹!”秦奉常怒不可遏:“人是去你宋家求来的,这婚事也是你一手促成的!如今成了亲拜了堂,你又在这儿闹什么闹?!”
  秦夫人猛地红了眼,她狠狠咬着牙:“那又如何?没过三书六礼,一顶花轿抬进门的东西罢了!我儿一没与她拜堂二未与她洞房,结的是哪门子的亲?!我愿意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做秦家的下堂妇,都已经是给了她莫大的面子!她根本都不是我秦家的儿媳妇,我凭什么让她占着少夫人的位置?!我儿都已经死了,我还留着这么个克死我儿的东西做什么?!”
  说着,她骤然在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可怜我儿,年纪轻轻也没留下个后就这么去了!我真是造孽给他娶了这么个丧门星回来!是我害死了他!都是我害死了他!”
  宋嘉卉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一双手紧紧捏着,咬牙强忍着差一点就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秦奉常实在看不下去了,朝秦夫人带来的侍女吩咐道:“送夫人回房休息!”
  两名丫鬟忙上前,将秦夫人从地上扶起来,哄着人走了。
  秦奉常看向宋嘉卉,“韫儿去的突然,她大受打击说胡话,你别与她计较,既然进了我秦家的门,就是我秦家的儿媳妇,这几日你也没休息好,赶紧回去歇着吧。”
  宋嘉卉擦掉脸上的泪,站起身福身:“多谢父亲。”
  回到院子,宋嘉卉跟前伺候的丫鬟替她备了水,伺候她沐浴过后才歇下。
  当晚,她做了许多的噩梦,一会儿梦见秦承韫回来了,掐着她的脖子要索命,一会儿又是秦夫人派人要赶她走,要休了她,再后来,是宋大夫人那张尖酸刻薄的脸,最后,变成了她逼不得已坐上花轿的那一幕。
  当时的不甘怨恨,到了如今依旧痛彻心扉。
  当初她有多不想嫁,而今就有多痛苦,梦中的她仿佛坠入了深渊,茫茫四顾,看不见丝毫希望,她甚至看不清自己要如何活下去,在这个犹如炼狱一般的秦家。
  从梦中猛地惊醒过来,已经被汗浸染得浑身湿透。
  她坐起身来,蜷缩成一团,双手将自己紧紧抱住,仿佛如此,她才能够感觉到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生在宋家!为什么她要生为庶女!为什么姨娘如此不争气,不能给她生个哥哥或者弟弟!
  每每以宋家长房姑娘的身份去参加宫宴或者围猎,看到别的贵女高高在上,她从未觉得荣幸,只觉得无限悲哀,觉得是羞辱。
  其实今日她撒了谎,小时候欺负宋沅湘,并不是为了讨好宋大夫人,她只是嫉妒!
  嫉妒宋沅湘生来就满载荣誉,嫉妒她睥睨藐视所有贵女的模样,她就是不甘,所以用这样自取其辱的方式去安慰自己。
  你看,宋沅湘她再厉害,还是一样要被你骗到冰冷的湖水里去帮你捞鱼,她宋沅湘再高贵,还是要在陷阱里面求你拉她上去
  所以啊宋嘉卉,你不比她差的,你只是运气差了一点,没能投个好胎,没能生得再尊贵一点,但比你尊贵的宋沅湘无知地被你欺负,她还是要笑着喊你一声姐姐,所以你看你多厉害啊
  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宋嘉卉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已经哭得太多太多了,哭到她眼睛都快要瞎掉,却从没换来任何人的怜悯,所以哭根本没有用!
  姨娘再会哭,还是得不到父亲的青睐,她再哭,也入不了父亲的眼,即使哭到要晕过去,她还是没能逃过嫁到秦家来做寡妇的宿命!所以哭根本就没有用!姨娘说的那一套,女子的眼泪能打动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她已经用血泪亲自证明了,哭是没有用的!
  夜色渐渐深了,秦府忙碌了几日终有片刻安宁,宋嘉卉在床榻上坐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浑身都快动弹不了。
  丫鬟从外推门而入,点亮屋中的蜡烛,将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姑娘,这是那个人给您的信。”
  宋嘉卉茫然无措地抬起眼,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眼中泪光盈盈。
  看了许久,她才颤抖着手将信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