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陈三更?吾可单手镇杀!(大章)
整个祖脉中的灵兽,都在这道气息之下现出原形,伏趴在原地,一动都不敢不动。
殿中剩下的七人在那仅仅只是无意识外溢的气机之下,被死死压在地上,无力动弹。
居中那张硕大椅子上,妖祖盘膝而坐,赤脚、红发、软甲在身,肌肉的轮廓一看便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容却出乎意料地年轻。
这座空旷的宫殿中,已再无儒雅从容的洛灵均和武正则霸道绝伦的身影。
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双眸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他扫视一眼场中,轻哼一声,气机被完全收敛回去,趴在地上已经快到极限的江童颜等人如蒙大赦,大口地喘着粗气。
妖祖右手轻挥,一道光芒没入龟老的身躯。
龟老浑身一震,身子肉眼可见地年轻了起来。
“寿元天定,吾辈逆天而行。”
“属下多谢妖祖大人!”
“这是汝应得的。”
妖祖淡淡开口,缓缓起身,“汝等几人,便是吾族如今的后裔?”
众人沉默着,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位妖族之祖。
但有一人例外。
他艰难站起,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大殿中央,双膝一屈,砸在地上,而后身子恭顺地伏下,“族裔江童颜拜见妖祖大人,妖祖大人重回人间,妖吾族复兴有望!”
鄙夷之色顿时出现在青眉山和万妖谷众人的面上,一位万妖谷长老甚至忍不住怒喝道:“江童颜!谷主待你不薄,如今他尸骨未寒,你怎能如此!”
江童颜却只是伏在地上,不言不语,恭敬地等候着妖祖的吩咐。
妖祖并未因为万妖谷长老的话而动怒,面带笑意地看着江童颜,“还是战营的接班者?不错,起来吧!”
江童颜缓缓起身,在充沛的灵气下,先前的不适也好了不少,他恭敬道:“妖祖大人神威,自当横压当世,但当今天下,有一人却不得不防。”
妖祖长身而立,双手负后,下巴微微抬起,望向殿外远方,不屑道:“司天监监正,非吾一拳之敌。”
不论哪一代,只要坐镇天京城,就已经无敌人间数百年的司天监监正,在妖祖口中,直如土鸡瓦狗!
而这,还只是一具分身!
更关键的是,这话出来,在场的众人还几乎没有不相信的。
江童颜恭敬道:“妖祖在上古都曾纵横天地,恣意霸道,区区监正自不足惧,但小人说的,却并非监正。”
“人间还能有谁?”
“一个年轻人,名叫陈三更!”
江童颜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个名字。
他在见识到了妖祖的强大之后,原本已经死寂的心便忽然觅得了一丝光亮,
若是妖祖能够出手将陈三更斩杀,而他又能从妖祖的手中得到一些馈赠
大山一去尽坦途,祖宗遗泽开鸿业。
他江童颜的人生,哦不,妖生便能迎来一次天翻地覆!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第一个站了出来,拜倒在妖祖的神威之下,成为了妖祖降临之后,当世第一个投靠的。
“江童颜!你无耻!陈公子对我妖族有恩,你岂可”
“聒噪!”妖祖先前不生气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可以任由旁人无视和挑衅,当即冷哼一声,伸手一握,那名不忿开口的青眉山长老顿时被捏成了飞灰。
堂堂问天境长老,身死道消不过一念,妖祖之霸道强横,显露无疑!
而妖祖本人,却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人是不会因为踩死了一只蝼蚁而骄傲自豪的。
他只微微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江童颜的话,“陈三更?”
说完悄然搜寻了一下洛灵均和武正则的记忆,果然都有不少关于陈三更的回忆。
而这一搜,却让他意外牵出了不少额外的惊喜。
暂且将那些值得细细揣摩的内容放下,妖祖淡淡道:“跟吾族纠葛如此之深,有点意思。”
江童颜附和道:“此人诡异莫名,形如武夫,手中一柄普通长刀,却能力敌数名合道境,甚至斩杀合道境,前些日子更是孤身闯入天京城,在监正的眼皮子底下,悍然弑杀人族皇帝,实在不可小觑。”
“倒也有几分本事。”妖祖自信一笑,“不过,再厉害的羊,始终只是头软弱可口的羊。这等人,吾单手即可镇杀!”
放完了狠话,他看了江童颜一眼,“此人与汝有旧怨?”
江童颜的沉默只有一瞬,决绝开口道:“此人年纪比小人更小,但实力强横,几乎可以一人横压当今修行界年轻一辈,以至于渐渐成了小人心中的阴霾,以至道心蒙尘,再难寸进。如今妖祖神威降世,让小人看到了移走这座大山的可能,再加之此人的确是个威胁,便开口说与妖祖大人。”
妖祖妖异的双眸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江童颜汗出如浆,一身衣衫肉眼可见地被浸湿。
“呵呵,倒是个老实人。”
妖祖忽然开口,语气意外地和缓了不少,他淡淡地瞥了还愣在原地的那几位,“既然汝是第一个懂分寸的,那吾就赐汝一场造化。正好吾方才苏醒,活动活动筋骨也是不错。”
说完,不等众人有何反应,妖祖的身形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这条灵压惊人的祖脉竟似对他全无影响。
升到半空,他随手一挥,上古早已失传的秘法信手拈来,凭借洛灵均和武正则的记忆,很快锁定了陈三更的气机所在。
澎湃的灵气朝着他疯狂汇聚,他身形腾空,真正的御风千里,朝着灵剑宗的所在飞去。
他分身重塑的第一次出手,就拿这位神秘的武夫祭旗吧!
祖妖殿中,剩下的那名青眉山长老看着江童颜,须发皆张,怒吼一声,“狗东西,我打死你!”
但很意外又很合情理的是,一直和青眉山众人站在一起的万妖谷长老,站出来拦住了他。
“老柳!你也要拦我?别忘了,你们的谷主也没了!”青眉山长老激愤不已。
“怎么?当本座不存在?”龟老一声冷哼,缓缓走进了殿中,“你们想骂我不管,但妖祖大人回来之前,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别说杀人,你们就是想自杀也不可能!我说的!不信试试。”
在如今的人间,众人也算是有头有脸之人,被龟老这么一说,心头难免都有些不忿。
但各自队伍中的合道境都悄悄按住了身边人的动作,无知者无畏,越强就越能明白跟对方的差距有多大。
就在这时,江童颜却没有老老实实坐着,而是走到了几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诸位前辈,童颜有一句话想问。”
“你问个屁!”
开口骂回去的自然是青眉山的长老,如今山主死了,最大的靠山陈三更也即将要没了,他怎么可能给江童颜好脸。
万妖谷的那名合道境底蕴却点了点头,“你问吧。”
“我们修行,是为了什么?”江童颜平静道。
青眉山的长老怒骂道:“你想说的是为了自己吧?自私自利的小人!”
万妖谷的长老也叹了口气,“童颜,你也是当过圣子的人,应该知道,我们和那些山泽野修不同,宗门在我们的成长之中助力良多,我们不止要为了自己,还要为了宗门,更要为了族群。”
江童颜淡淡一笑,“那可是妖祖。”
众人一愣,无力反驳。
似乎是预料到了陈三更的死讯,看到了心中大山被移开的曙光,江童颜的兴致也慢慢高了起来,他开口道:“谷主和青眉山主想的什么我们其实都知道,无非是担心妖祖重生,青眉山和万妖谷很大可能都将不复存在,他们也将从这个天下的下棋人变成棋子,甚至还可能因为妖祖不可控的想法而让许多事情偏离他们的预期,所以他们做出了这个选择。”
“当时,他们是我们的头领,待我们不薄,对宗门也足够合格,妖祖又并未真正现世,所以,我们帮他们。但是,如今他们死了!他们,死了!”
江童颜看着众人,“妖祖降临了!难道我们要拔出刀来,朝着我们妖族的先祖挥动,为他们二人复仇吗?”
众人沉默以对,因为他们不得不承认,江童颜的话,很有道理。
龟老在一旁淡淡道:“我与你们也说句实话吧,天庭犹在,妖祖分身降临终究不会持久,所以方才妖祖大人才会这么急匆匆地要去将这座天地最有威胁的人镇杀,他要在天庭采取行动之前,尽快重振吾族。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们若是跟着妖祖大人好好干,到了今后,像妖祖、道尊、鬼帝这批祖脉大能该走的走该散的散,这天下还不就是你们的了?”
他叹了口气,“到了这会儿,还在那儿纠结着那点宗门之事,说一句鼠目寸光,也不嫌重啊!”
幽幽的一席话,撩得众人心头猛然一动
北原州,灵剑宗。
陈三更正和灵剑宗主姜灵虚缓缓走向宗门之内。
姜灵虚呵呵笑着,“自然那个丫头没少惹你头疼吧?”
陈三更叹了口气,“哎!那可不!早知道上次就应该趁这机会把大事儿办了的,这下子,想好好收拾她两下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的。”
“行了吧你!我就随口谦虚一句,你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搞得好像我们将一个胭脂榜第二的女剑仙送到你怀里还委屈你了一样。”
跟陈三更熟稔了些,慢慢清楚了性格,姜灵虚也渐渐敢和陈三更开几句玩笑了。
陈三更笑了笑,“其实我是信得过你们的,你们这儿我也觉得不用来,但从东闵州向北,去极乐殿刚好路过你们这儿,就来看看。”
姜灵虚嗯了一声,“这些日子,我们灵剑宗的祖脉的确有些异常,虽然我们有七八成的把握剑主不会强迫我们站到对立面,但凡是就怕万一。”
他看着陈三更,“不论是剑主还是道尊、抑或佛陀、魔王,在上古时都是天地间最强的一小撮人之一,如今是分身也好,意志降临也罢,又或者别样的后手,你都千万不要轻敌。”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诚实地劝道:“你很有可能打不过他们,而他们对你可没什么感情,这一输,就会死。”
陈三更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方才我隐约感知到了青眉山的方向有些异常,但也没有贸然前去。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强到什么地步。”
姜灵虚笑着道:“如此说来,到我们这儿来也好,至少在我们的周旋下,剑主若是真的降临,也不至于一下子对你下死手。”
说着,二人就已经来到了灵剑宗的大殿。
在这个苍茫宏伟的大殿前,灵剑宗当代剑冠裴白玄一身白衣,腰悬佩剑,静立等候,瞧见陈三更,便快步走了上来,一板一眼地沉默行礼,“见过陈公子。”
姜灵虚在一旁笑着道:“他一向话少,陈公子别介意。”
“宗主言重了,不至于。”陈三更笑着摆了摆手。
“剑修的祖脉,就在灵剑宗后山的悟剑台上,这些日子,有几分异动。白玄一直在悟剑台旁结庐悟剑,对这些变化最是清楚,所以我将他叫过来了。”姜灵虚看着裴白玄,“咱们一道过去,路上你跟陈公子细细说说情况。”
裴白玄点了点头,跟在陈三更的身旁,开口道:“悟剑台的风雪在前日骤然加剧,每一级台阶的压力也忽然增大,导致能登上的台阶级数相较以前降低了不少。但是每一级台阶上的剑式和剑意也都变得更强了,同时,峰顶上隐隐有光彩闪耀。”
说到这儿,裴白玄冷漠的神色中也露出一丝无奈,“可惜我们境界不够,无人能够登上峰顶看看。”
陈三更心头一动,“姜宗主,那我能上去看看吗?”
在前面带路的姜灵虚脚下微微踉跄一下,你当这是随便爬个楼梯呢?
他斟酌着词句,缓缓道:“也能,也不能。”
陈三更面露疑惑,姜灵虚解释道:“悟剑台虽然是我宗至宝,但一些贵客想要尝试一下我们都可以允许,陈公子你自然也不例外,这便是能。”
“那不能呢?”
“不能是指那上面的情况比较难以查探。”姜灵虚有些自豪地挺直身子,“悟剑台上刻有灵剑宗历代上三境剑修留下的精粹剑意,历风雪而不减分毫。九十九级台阶自下而上,剑招和剑意由多到少,但威力由小到大。这顶峰,已有数百年近千年未曾有人登顶了,近两百年,最高的不过到了四十二级。”
他两手一摊,“我说的不能,就是指的这个。”
他没有明说陈三更登不上去,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陈三更自然也理解到了这一点,笑着道:“那我也试试看呗,反正你们这么久没人登上去,我没成功也不丢人!”
陈三更要登悟剑台!
陈三更要登悟剑台!
这个消息以飞一般地速度迅速在灵剑宗里传开了。
人的名,树的影。
若说如今的修行界,谁的名声最响亮,恐怕就要数这位横空出世的陈三更陈公子了。
短短数月,他做的那些大事随便拎出来一件,就是多少修行者努力一辈子都做不到的大事。
尤其是对灵剑宗里众多一腔热血无处可释放的男弟子而言,想到他们朝思暮想,只敢远观仰慕的范仙子就在陈三更的怀中依偎
一个个都是恨得咬牙切齿,闲着没事都常常念叨着那句口号:剑在手,杀陈狗!
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入众人耳中,不论是山中长老、堂主、执事,还是亲传弟子、内门弟子;
不论是正闲着无事的,还是闭关练剑的;
不论是男是女,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都只有一个反应,我得去看看!
而后才在心头生出那些诸如不自量力、自大狂妄、说不定有戏、他这么好看一定能登顶成功之类千奇百怪的念头。
姜灵虚本欲阻止,但陈三更谢绝了他的好意,这本来就是灵剑宗的地盘,哪儿能不让人看呢!
看一下又不会少点啥,也不会多点啥,看就看呗。
风雪漫天,悟剑台只有几级可见,剩下的,都安静地藏匿在风雪之中。
陈三更也安静地站在台前,双手负后,微微仰头,望向石阶。
在他的身旁,有一面巨大的冰面镜,它会随着台阶上生灵,也就是陈三更的前行,为众人展示风雪之中,陈三更和他当时所在石阶真实的模样。
在他的身后,是层层叠叠的“看客”。
“还摆姿势啊,累不累啊,坐下喝杯茶吧!”
“就是,我看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来这儿显摆样貌来了。”
“喂喂喂,我们剑修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小肚鸡肠,说人家中看不中用就太过分了啊,你中用你去天京城杀个皇帝看看?”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他是用刀的啊!万一他登顶了,岂不是”
“不会吧,这个年月还会有人纠结刀剑之争?”
“是啊,不会真的有人觉得他能登顶吧?不会吧?”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倒希望他能登顶,我真的好想看看,那上面的台阶长什么样,那峰顶的石阶又有怎样的大恐怖,剑道的极巅又有怎样的风光无限。”
众人沉默下来,半晌之后,有人小声附和道:“其实,我也挺想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陈三更瞧见了顶峰上闪烁的光芒,正如裴白玄所言,动静不小。
他低头看了看第一级的石阶,上面刻下了密密麻麻的剑痕,看起来的确像是很凶猛的样子。
但事已至此,也没得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紧张地迈出了第一步,而后立刻身子微沉,双脚站定,准备应对着铺天盖地涌来的压力。
若是第一级就被冲了下来,那可就丢人了。
“怎么不走了?不会第一级就动不了吧?”
“架这么大的事势,就这?”
“你们烦不烦啊,可能吗?看看他那轻轻松松的样子,像是支撑不了的吗?要看就好好看,不看就赶紧回去做自己的事不行吗?”
事实上,陈三更的确不是支撑不了,他停下来,只是因为困惑。
因为,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先前姜灵虚和裴白玄告诉他可能面临的那些压力和状况。
要不,再走走看?
陈三更向上迈了一级。
没有动静。
他挠了挠头,又向上迈了一级。
依旧没有动静。
他连迈三步,向上走了三个台阶。
还是没有动静。
要么是这悟剑台有问题,要么是自己有问题。
而结合过往的许多经验,陈三更基本确认了,是自己有问题。
所以,他想了想,并没有一冲而上,而是用很慢的速度慢慢爬升。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伪装出来的慢,对于下方围观的众人而言,已经不啻在狂奔了。
如今的灵剑宗宗主,被许多长老誉为被宗门事务耽误的剑道奇才,姜灵虚第一次尝试登顶,走了十五级,用时五个时辰;
裴白玄第一次尝试登顶,走了十一级,同样用时五个时辰;
近两百年最强的那名剑修,也就是灵剑宗最后一名合道境,第一次尝试,走了十八级,用时六个时辰。
而现在,一盏茶不到,陈三更已经站在了二十级的台阶上。
下方鸦雀无声,都是一张张震惊的脸。
然后,不由自主微张着嘴,倒吸一口真正凉气的他们,看见陈三更又动了。
二十五;
三十;
三十五;
四十;
四十一;
四十二!
当陈三更站在第四十二级的台阶上,追平了近两百年内,那位合道境剑仙的记录时,下方蓦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而当看见陈三更再度迈步,双脚在第四十三级的台阶之上站稳,一阵更大的欢呼在这个风雪交加的谷地轰然响起。
所有人的心中都被一阵激动填满,一个很自然想起又被他们觉得不可能的念头再度浮起:
他,能登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