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谢应发现宁眠有时候的讲话他都接不住,他最多就是嘴一下,但宁眠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太珍贵一样东西,她很容易把对方随口说的一句话放在心上,记住,然后付出真心行动。
  谢应想了下那个场面,有点儿撑不住了。
  他单手撑在栏杆上,大约是进了五月,天气转热,栏杆也不像是以往冰凉,也没办法让谢应恢复理智,相反,它更像是炽铁灼烧了他的神经。
  【NM:为什么不说话了?】
  【NM:是我提的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
  谢应想骂自己,喉结滚了滚:【没,挺好回答的。】
  【XY:虽然很想跟你做点儿什么,但就是怕你受不了,觉得我怎么是这种人,然后跑得远远的,不敢跟你说。】
  【NM:没。】
  【NM:我不喜欢跑。】
  谢应眼皮一跳,宁眠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NM:其实也知道你说什么。】
  【NM:但现在不行。】
  【NM:我还没成年呢。】
  谢应脑袋要炸了。
  早自习就三十分钟,打了下课铃,谢应就回来了,下节课是陆胜利的课,宁眠把手机塞回抽屉里,脑袋也嗡嗡直响。
  她他妈到底说了什么?
  草。
  她为什么那么不矜持?
  大约是到了最后一个月,班里的人也少了不少,如果放在往常,一下课教室里就是闹哄哄的,但现在多数人都在补觉,铃声一打就像是安眠曲,连头都不抬一下。
  宁眠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坐回位置的谢应,她有点儿摸不准谢应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不清楚为什么,宁眠发现恋爱比每一场考试都要难,做题只有对不对之分,但想要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太多,不光要照顾自己的,还想要照顾对方的,她也是头一次希望拥有超能力,可以读取对方的心思,知道对方每一分钟在想什么,有没有惹到他讨厌
  要是谢应真的觉得她下流。
  宁眠真的不想活了。
  转眼中午,云初走了以后,谢应又不能出现在她周围,NB就承担起了跟她一块儿吃午饭的重任,只是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一方面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是话唠,虽然两个人认识有段时间但沟通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上次NB跟她说合格证的事情,两个人基本上没单独讲过话,还有另一方面是NB还想活命。
  “小起最近怎么样?”宁眠看NB都吃完了饭还在等,努力找了点儿话题,“成绩成绩进步了吗?”
  NB淡淡地嗯了声:“还行。”
  宁眠:“是吗?那就好,下次我再多找几份卷子给他,还有何星雨,等考完试我们一起去见下他。”
  “嗯。”
  宁眠:“”
  她是真的有点儿想念何星雨在的时候,起码不用她费力的找话题,这饭桌上也不会太尴尬,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发生。
  两个人重新陷入沉默,宁眠刚想说要不然她不吃了,就这么走掉,NB忽然说了长串的话:“应哥让你看下手机。”
  宁眠僵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好。”
  因为早自习的事情,宁眠一直都没再看手机,像是有意逃避,也不知道谢应后边还有没有给她发消息,她也想过谢应可能给她发什么,说等她成年吗,但这种事情她没办法再说第二次了,她的脸面贴不住了。
  NB对别人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他来陪宁眠吃饭,无非是因为谢应不想宁眠一个人,他觉得亏欠,答应就答应了。
  但这会儿,宁眠要跟谢应聊天,他在显然不合适。
  NB收拾东西:“你先跟应哥聊,我先回去,书没看完。”
  “嗯。”宁眠点头,没抬起头,“那你先走吧。”
  她的脸现在烫得没法抬头,宁眠不想被别人看见。
  她一上午没看手机,谢应给她发了一上午的消息。
  【XY:知道,我们又不是没时间了。】
  【XY:我等得起。】
  【XY:不回复了?】
  【XY:那我给你讲讲上午你问我的题。】
  【XY:这道题你真的是随手翻的吧?】
  宁眠点开她之前发的图片,她都不记得拍过什么。
  谢应不是每一分钟都在发,但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发几句。
  包括中午,他在不远处看到她跟NB一块儿吃饭,谢应没办法过来,还在远处拍了个照片。
  【XY:「图片1」】
  【XY:还有点儿嫉妒,怎么NB就能天天跟你一块儿吃饭。】
  【XY:他对你肯定屁话也憋不出来吧,怕你无聊,我跟你说会儿话。】
  【XY:今天学校的糖醋小排好吃,他也不知道提醒你拿一份。】
  宁眠的心思一动,谢应知道她怕尴尬,一直没有看消息,他就用一些别的话来抵掉。
  【NM:好像就是随手翻的。】
  【NM:等毕业以后我们也天天一起吃,到时候不带他们,就我们两个人。】
  【NM:没有无聊,你发了好多,我都没来得及回复。】
  【NM:上午不太好意思看手机了。】
  宁眠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又飞快地撤回,换了下一个话题。
  【NM:NB提醒我有糖醋小排了,是我没拿。】
  况且她也看到了,只是糖醋小排的价格会比现在打的素菜贵一些,她要想用手里的钱,不问家里要,她只能这么花。
  【NM:你拿了吗?】
  食堂的饭点就是固定的,每个人的吃饭速度也是固定的,一过了点儿,食堂也变得清冷下来,宁眠还在回复谢应的聊天记录。
  等宁眠都回复完,谢应的消息才又发过来。
  【XY:对了,有个事儿一直没跟你说。】
  【NM:嗯?】
  【XY:「转账」】
  宁眠愣了下,这一笔钱不多不少,一万块整。
  他是发现了吗?
  她不止是付不起房租,连日常的开销都有问题。
  宁眠想到在清水苑,她跟宁瞻的对话,那会儿她没有说完,但话语中隐晦的意思就是在说她身上没多少钱了,现在她没有拿她最喜欢的糖醋小排,连一份十多块的菜都省着吃,她就是随口一提,还以为谢应不会注意的。
  宁眠盯着手机的屏幕,谢应坐在她的大远方,仅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最后几撮人走过两人之间,他们勾肩又搭臂,宁眠脑袋都是懵的,她想把这些钱退回去,又觉得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退回去。
  宁眠抬起头,扫了一圈,两个人的距离分明是看不清彼此的,但就在这一瞬,宁眠好像撞进了谢应的眼底,看到他漆黑的眸子,眼底温柔也看着她。
  谢应的胳膊撑在桌面上,一只手里还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轻轻点了下屏幕,让她低头去看。
  四周的光明好像也夺掉,食堂莫名变得有些暗,全凭着手机上的光亮,是谢应带给她的光。
  【XY:还记得你之前在清水苑改的乐谱吗?】
  【XY:后来卖出去了,这是定金。】
  【XY:是我忘了给你。】
  【XY:等尾款回来,我再发给你一份,还挺多的。】
  【XY:女朋友,你都有这么多钱了。】
  宁眠怔了下,他们并没有说过乐谱的钱要平分的。
  随后,她好像又反应过来,谢应并不是真的给她改乐谱的钱,而是觉得她现在手里没钱,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白白拿走这份钱,她会变着花样去补偿,谢应不想让她认为这件事情需要补偿的。
  他只是想单纯地对她好。
  他不想让她缺钱花。
  宁眠的心都化了,她不想辜负谢应的好意:【嗯,是有好多钱。】
  谢应本来想说现在是不是可以去买一份糖醋小排了,宁眠的消息又发了过来:【那我收下了,等高考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宁眠在清水苑住了五天,每天早上,谢应都会到清水苑跟她一起上学,每天晚上,谢应又会送她从学校回到清水苑,日子好像又回归了正轨,一切都没有变过。
  眼看大半个多月就高考,宁眠可以完全习惯这种生活。
  晚自习结束,宁眠照常跟在谢应后边出了校门,他们拐个弯就能一起走了,没想到一出门,宁眠就看到了有段时间没见到的蒋叔叔。
  宁眠没跟上来,谢应的脚步也顿住,回过头:“怎么了?”
  “你先走吧。”宁眠偏过眼,她早就能想到这么一天,宁鸿德会联系她,不过她以为最多也就是打个电话,毕竟宁鸿德那么忙,宁眠根本没想过会面对面沟通,“我爸爸来了。”
  谢应转过身,看到了马路边停靠的黑色轿车,也看到了车边站着的司机。他见过两次,不过现在光线暗,他没有注意到。
  父母联系离家出走的小孩,如果放在第二天,谢应觉得是正常,可这件事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宁眠也离开宁家一个星期,在这个时间点找上门,说明不是宁鸿德不是因为这件事来找宁眠,起码不是单纯因为宁眠离开家的事情。
  谢应还没有走的意思,宁眠跨了两步,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真的,你先走吧,没事的,我把事情说开了就好了。”
  宁眠太清楚谢应是什么意思,她是把一切都告诉了谢应,但说到底问题也是他们的问题,谢应在这里又算得上什么呢?
  尤其要是宁鸿德诋毁谢应怎么办?
  她要怎么反击才好?
  两个人都是她重视的人,不过一个是过去时,一个是现在时,也是将来时。如果谢应不在她旁边还好,她还能分得清什么是条理,什么是主次,要是谢应在她旁边,她会完全依赖她,不想解决这些事情的。
  谢应没跟他们一块儿,宁鸿德就近找了个饭店,生意场上点惯了东西,不知不觉就点了满桌,期间虽然问了宁眠想吃什么,但到底还是他做了决定。
  宁眠本来也就不饿,晚上谢应还给她买了不少小零食,她又吃了好多,这些天她都觉得她有变胖的趋势。
  烤鸭上来了,宁眠垂下眸,听到宁鸿德问:“这些天你都住在哪儿?”
  “就之前的地方,我租了我朋友的房子。”宁眠说,“之前小瞻帮我去搬家见过,就在楼下,不过他最近回家住,房子就空下了。”
  宁鸿德扫了她一眼,像是不经意,问:“刚才的男同学?”
  宁眠抓紧筷子,嗯了一声。
  她不清楚宁鸿德到底看出来没有,她和宁鸿德在一块儿的时间不长,可行为总是漏洞百出,似乎根本没有掩盖过她对谢应的在意。
  “爸爸知道你大了,有些事情你想尝试,爸爸尊重你,都没意见,你有分寸就行。”
  宁眠愣了一下,抿了下唇:“是、是吗?”
  “是。你现在大了,爸爸也不能总像是对小孩一样对你,家里什么情况也应该让你了解了。爸爸知道上次跟你阿姨吵架你是听到了,但那会儿只是爸爸一时的气话,在这儿,爸爸给你道个歉。但你这样随随便便走掉,还不跟大人们说,自己决定了就住在外边,你觉得合适吗?”
  宁眠磕巴道:“不、不合适。”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间点,马上高考,你在外边谁照顾你?爸爸会担心,你阿姨会担心,小瞻也是。”宁鸿德切入了正题,“你离开了,小瞻都没什么精神。”
  宁眠沉默了。
  她把筷子放下,原本暖了些的心又像是泼了桶凉水,她何尝不知道宁鸿德的来意,可就是他随口说了句尊重她,宁眠的心就会动摇一点儿,就会想是不是她做得太过分了,他们真的不是她想的那样。
  而宁鸿德压根儿不是不想否定她的行为,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如果现在是宁瞻,宁鸿德的反应是不是就不一样。
  宁眠能知道那个答案。
  她从见到宁鸿德的那一刻就知道,也知道他们接下来一定会聊什么,但她就是不想那么早确定下来。
  她无数次修补碎裂的痕迹,被同一种谎言骗来又骗去,还是抱有一丁点儿的希望,这大概是她坠落深渊前的唯一的资本。
  “小瞻这几天都没怎么说话了,你阿姨心里也挺不好受。”宁鸿德给她夹了块烤鸭,放在她碗里,“你想一想吧,就最近,什么时候回家,爸爸去接你?”
  宁眠盯着盘子里的烤鸭,实在没忍住:“不用了,我不回去,而且那儿也不是我家。”
  “眠眠!”
  宁鸿德从来没见过宁眠这么不听话:“爸爸这是在跟你商量,你什么态度?”
  宁眠嗯了声,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在咬鸭肉。
  “你现在”
  没等宁鸿德说完,她忽然抬头,问:“爸爸,你知不知道我不喜欢吃烤鸭?”
  “”
  看似是毫不相关的话题。
  宁眠是真的不想把事情闹到这么难看,她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宁鸿德给她的已经足够多了,她不能再强求什么了,可自从在书房外边,她听到宁鸿德的真心话,她没有办法也没有可能不介意,话语就跟芒刺扎在她的心间,让她不能忘。
  宁鸿德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为的不是宁眠,是宁瞻。
  她以为她可以做到不跟宁瞻计较,但是事实告诉她,她错了,一错再错:“这个东西,我真的不爱吃,我一直吃这个,是因为这个是你小时候夹给我的第一道菜,你说你喜欢,我想变得跟你一样,你是不是就会更喜欢我一点儿。”
  宁鸿德皱眉,想解释:“如果你不”
  “上次你说你会来清水苑,想看看我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我真的信了,我还特意买了烤鸭,结果你来没来过。”
  “那是因为”
  “你不只是上一次没有来,你是每一次都没有来,你的下次就是不可能。你永远永远都有借口。爸爸,你知道到去年为止”宁眠鼻尖忽然就酸了,她低下头,眼泪砸在白玉盘上,“到去年为止,我都一直是这么以为的,我觉得这么说话就是在拒绝别人。”
  下次就是不可能。
  下次就是拒绝。
  直到遇到谢应,他每一次说下次都会很快实现,他的下次就是立刻。
  好像有一瞬间,她也成为了别人家的小孩,有人宠,有人爱,有人关心,有人在意她的情绪,和她之前经历过的完全不一样。
  鸭肉都咸了。
  宁鸿德从来没想过会对宁眠造成这样的伤害,讪讪道:“爸爸不知道”
  “是,您不知道,您从来都不知道您关心的只有小瞻。”宁眠不再动了,抬手,摁住眼角,“其实我都我都没想像小瞻一样。”
  她太清楚两个人的不同,根本没有指望过别人把他们当作相同,宁眠骨子里带了自卑,这种无力感好似永久没有办法消退,她明知道乌云的那一边是太阳,可却等不到一阵风。
  宁眠的指尖都湿掉了,泪水从指甲间滑过:“您总说尊重我,关心我,可是您什么时候会带我去游乐园?什么时候会来参加我的家长会?”
  “从小到大,您都没有兑现过一次承诺,但我还是相信您。”
  “因为因为我觉得您是我爸爸,您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直到那天吵架,我就站在门口,门里的说什么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宁眠眨眨眼睛,强忍着哭腔,“您说您现在担心我,想让我回去,是真的觉得觉得我高考没有人照顾?还是说您只是担心小瞻的情绪不对。”
  话说到这里,宁眠脑袋里甚至还是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想听到宁鸿德否认。
  就好像,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使然,她明知道她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选择,还是想要问,然后蓄力,等一把刀,不是狠狠地扎在她的心房,而是反复搅拌,让她彻底死心,让她连难过的可能都没有。
  宁鸿德没有开口,宁眠已经明白了,他连搅拌一下都懒得动。
  宁眠压住心里的酸涩,一块鸭肉都没吃完,她起身,嗓音微哑,说:“算了,爸爸,您别再来找我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从饭店出来,宁眠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随意扫了一眼,街道上的人明明很多,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眼看到了街角的谢应。
  他靠在墙边,单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黑色的头发被他头顶的路灯晕出一层光圈,也不知道想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路边的灯光太晃眼,宁眠眼底的泪意又涌了上来。
  她忽然有点儿摸不准,谢应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他又等了多久,她走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跟谢应说他可以先离开。
  记忆好像有些混乱,宁眠没有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谢应打了个电话:“谢应。”
  “嗯。”
  “我和我爸聊完了。”
  其实两个人的距离就不远,甚至她走几步就能和他面对面,只是她不想,有些话,她面对面就说不出口,觉得她太矫情,在电话里好像就可以更肆无忌惮一些:“你知道我说了多少,好多都是我平常不敢说的。我说我不喜欢吃烤鸭,也不喜欢呆在他们家里,我不想也不会再回去了。”
  宁眠踹了踹台阶:“原本我以为说这些话会很难说出口,会让我害怕以后该怎么办,可是没有,我现在很轻松。”
  街口的谢应忽然转过头,他的桃花眼微微上扬,就这么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宁眠的视线再也挪不开,说:“我想,大概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很好的人。”
  十七岁这一年,宁眠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在她经历山崩海啸,见证高楼轰塌,他忽然出现,坦荡又无畏,像是夏日最炽热的一阵风。
  就算她主动离开也是会追上来的风。
  她无法错过,无法躲开,无论在哪儿,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听到这股风,时快时慢,永远温柔,亲密无间,成为了她的每一场心动。
  是他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因为有他,她不再害怕,不再停留,她一路向前,披荆斩棘。
  她捉住了,风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