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卧室和客厅是阻断的,谢应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盯着行李箱里的东西,沉默又不语。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在他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
  他还记得宁瞻说去过了宁眠的房间,房间看起来与平日里无差,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摆放的整齐又得当,不多一样,不少一样。他们不知道宁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她希望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那个家。所以,她从来没有动过家里任何的摆设,原先是什么样,她走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她带到宁家的行李就不多,也许之后添置了一些,宁瞻也往里补了不少,但至始至终,宁眠都没有觉得那些应该是她的东西。
  她不是没有拿走行李,而是她已经拿走了全部属于她的东西。
  谢应忘记了他到底看了多久,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掉。
  他一度以为他还会有心疼的感觉,但他现在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他疼麻掉了,连酸痛都成了常态。
  原来真的心疼居然是这个样子。
  宁眠还在房间里休息,谢应轻轻地推开门,没有开灯,就这么坐在她的床边。她睡觉的时候不□□稳,眉头还是紧紧地皱起,怎么抚也抚不平,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温度,才勉强松动一点儿,然后又很快地蹙起。
  谢应垂眼,发现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带上了耳机,掩藏在散落的黑发下。
  他放缓力气,摸到她的耳机,替她摘下。
  宁眠在瞬间睁开眼。
  谢应没想到会吓到她,绕了下耳机,冲她笑:“对不起,想帮你摘下耳机,吓到你了吗?”
  宁眠慢吞吞地从床上撑起来,杂七杂八的心情叠加在一起,还有她哭过,不知道什么时间还真的就睡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时间是几点:“没有,还好。”
  “带耳机睡觉不好。”谢应没有多想,耳机连接着手机,隐隐能听到里边儿的歌声,旋律有些熟悉,谢应拿起,放到耳边,一边儿凑近听,一边问,“看你总是带耳机,又是”
  他以为宁眠到这个时间点还在学习,在之前,她耳机里从来都只有英语听力,没有任何休闲娱乐的时间,而耳机里的声音不是别的,是新年那会儿,宁眠来祁则的酒吧,他在舞台上弹唱录下的。
  宁眠攥紧被角:“我喜欢听这个。”
  “为什么?”谢应问。
  宁眠想了一会儿,回答:“每次听都会很安心。”
  就算那个时候,宁眠只知道谢应是写给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宁眠都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难过的时候,宁眠就总想要打开听一会儿,就只需要一会儿就会忘记许多东西。她会想起小时候在石墙的那头,她一个人哭的时候。她会想起和林菀争吵,她一个人缩在房间的时候。
  她会想起太多时候,而这些时候,其实她都不是一个人,谢应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音乐成了记忆碎片里的粘合剂,一点儿又一点儿的拼接,最后全变成了谢应的模样。
  她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宁眠以为这些事情要很久很久的以后才会跟谢应提起,没想到很久很久也不过如此。
  “之前在祁哥酒吧。”宁眠垂眸,“时梨姐说这首歌是写给喜欢的女孩。”
  谢应忽然就想到那段时间,宁眠从酒吧回来好长时间都不太对劲,对他的态度也有了转变,是不是那个时候她就在想他有个喜欢的女生,觉得他三心二意?怪不得宁眠和他说,她觉得喜欢他的人太多了,这话应该相反过来,宁眠想要表达的不是喜欢他的人太多了,而是他喜欢的人太多了。
  谢应否认:“我不是,那会儿”
  “那会儿我真的介意过,我也觉得我那会儿矫情,你还问我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我都没告诉你。”宁眠搅了搅被子角,“是因为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谢应轻笑了下。
  他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喜欢宁眠?
  不过这首歌确实
  “后来,NB跟我说,这首歌是你学音乐的初衷。他说那会儿你还没怎么学会弹吉他,但给隔壁墙的一个女孩儿乱弹了一首歌。”
  “是,我当时”谢应不想让宁眠误会,想解释。
  “你等我说完,也说点儿你不知道的。”宁眠说,“其实,那个女孩是私生女,她妈妈上大学那会儿遇到了她爸爸,她妈妈家里没什么钱,知道对方有钱,能给她的比她努力三十年都多,是个人谁不会心动?然后,她知道了正房的身体不好,没有孩子。而他们家特别传统,总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终于,她妈妈抓紧了机会,怀上了这个孩子,她妈妈医生他们都说她妈妈肚子里是个男孩儿,她爸爸高兴极了,买了套房子,让她妈妈住了进去养胎。”宁眠低眸,“他们都以为这个孩子是男孩,她妈妈也觉得她总算有了资本去代替正房,只是事与愿违,他们都没想到是个女孩儿,噩耗还不止这些,正房想尽办法也怀孕了,是个男孩儿,干干净净的男孩儿。”
  “因为很多原因,她爸爸跟她们断了联系。不过也没什么所谓,她从来没见过她爸爸,从小到大都是她妈妈带着她长大,她只是跟别人不太一样而已。”宁眠说到这里就觉得她傻,“直到她生了场大病,他们又恢复了联系。她爸爸到底也没那么狠心,是自己的骨肉也不管,该给的钱,该上的学,一样也没少她的。”
  谢应睫毛颤了颤,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想过宁眠能如此坦白地事情全部告诉他。
  “她一直以为她爸爸只是太忙了,所以没什么时间回家陪她们,直到八岁吧,她爸爸说要带她去见一些很重要的人,他们回了老宅,她见到了她爸爸真正的家人。”
  宁鸿德从来不回家,也不留下过夜,不是因为他太忙,而是他也不能。
  “在此之前,她还一遍又一遍练习钢琴曲子,一次又一次挑选好看的小裙子,都只是为了博得他们一丁点儿的喜欢。”宁眠自嘲一笑,“他们对她哪儿会有喜欢?”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她多恶心,每个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她,所以,她不敢和任何人说了。她事事小心,不敢做错一步,可是她还是会做错,那会儿她弟弟想让她教他钢琴,她知道不应该,可就是没办法拒绝她弟弟,还是动了。”
  谢应愣了下,他没有想过宁眠就是对面的女孩。
  “那会儿她没弹几下就被人发现了,可是没人教训她,他们把她当作空气,反而教训了很久她弟弟。你说人为什么这么奇怪?她没被骂,却比被骂了还难受。那一天,一整天都很糟糕。”宁眠抿了抿唇,顿了下,继续道,“直到她在墙角,听到了隔壁的吉他声。”
  “真的好难听,除了开头几个音全都是乱弹。”
  “她有好几次都想打断他,她想跟他说你干脆放弃音乐吧,你根本没天赋,别人夸你弹得好是骗你的。”
  “可是她没有说,因为音乐的声音正好可以压过她的哭声。但她没想到对方那么自信,弹完还问她好不好听,她实在不忍心,耳朵没有,脑子也不太好使,但人确实不错,就勉强说了句她很喜欢,还跟对方说了谢谢。”
  谢应实在没忍住,眼眶的泪笑了出来。
  “其实不是在说音乐。”宁眠还是忍不住吐槽,“那么难听,怎么可能是在说音乐,她是在说弹音乐的人,多亏他把糟糕的事情变得好了起来。”
  “后来,她又遇到了对方,不过又不知道是对方。那会儿她忘了因为什么离家出走,在便利店门口,她想到了自己离家出走那段时间,没钱吃饭,也是这么一个人,都没问过对方的意见,就买了饭团和软糖塞给了对方。她跟他说了很多的心里话,就因为说了这些心里话,她再也不敢去那条街,方圆三公里,她都要绕道走,生怕再遇到对方。”
  谢应不怪没有在遇到她。
  那会儿他窥探了她那么多的秘密,放到常人也许还好,放在宁眠身上,确实是躲他还来不及。
  “高一上学期,学校里有人在传闹鬼,学校偏楼的女厕所总会无端端地有音乐的声音,人人都爱去那边儿探险,根本管不住。那时候她成绩就好,老师就认准她一个人,觉得她品学兼优,指明让她管理其他同学,不要让他们到处乱跑,你猜怎么了?”
  宁眠笑了:“她一开始不相信,在偏楼的女厕所门前站岗,没想到真的听到了歌声。她那么怕鬼,连别人随口提一句都要想很久,还专门买过些稀奇古怪的符咒。所以,那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要逃开,就因为这个她还做了好久的噩梦,一直都睡不好觉。”
  谢应想到他在女厕所里边听到的尖叫声。
  他也听过那段传说,不过他是罪魁祸首,自然无所谓,后来老师任命了个三好学生,偶尔去查岗,那会儿到女厕所探险的人是少了不少,他还有点儿感谢,又给他留了个清净的地方。
  不过,他倒是真的没想过是宁眠,低声一笑。
  “她以为到了这一步,他们的缘分已经过分的贴近了,她明明有这么多次机会,她都没有珍惜过,一定会错过的。”
  “可没有,后来,因为她妈妈总带着其他的叔叔回家住,她实在忍不了,就搬出去了。”宁眠的手从被子上松开,慢吞吞地拉住谢应,“她没什么钱,只能租了最便宜的地方,没想到楼下总有傻逼,大半夜扰民,她想下去好几次,可每次在她要下去的时候,声音就会停住,她真的好气,气到分明是对方帮忙捡回了她的玩偶,当她知道对方是楼下的傻逼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想说。”
  宁眠笑了下:“她一直觉得上天对她太太不公平。现在也如此。”
  谢应垂下眸,眼底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谢应。”宁眠起身,用额头抵住他,静谧的房间里,两个人的呼吸也交融,低声,“他太不公平,也太偏心,凭什么把这么好的你送到了她面前。”
  和谢应在一起,宁眠总是担心她不配,配不上这么好的谢应。
  可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她一如既往,努力又笨拙,想要把事情做到最好,对他无限包容,犯了自己的通病,想要对谢应太好太好,谢应就不会离开她。
  因为,她已经没办法离开谢应了。
  谢应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忽然觉得他好像没有什么用处,在门外,他还没有进来的时候,谢应就想过了无数种方法,他想到底该怎么安慰宁眠才好,可现在情况好像又不需要了。
  她好像过去一个人能容纳所有,又不像是过去。
  她有了软肋,也拥有铠甲。
  黑暗遮住了颤抖,落下的吻也掩盖了心动。
  房间里,门缝透进客厅昏黄的暖光,缝隙接连掠过被子,轻抚在两人的唇边,和他们一样融合又粘连。
  他把所有的爱意和好运都给她,也把例外和无可替代都告诉她。
  不是每个人都有偏爱,而宁眠偏偏拥有。
  偏爱她的不是上天,也不是神明。
  而是,她的谢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