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冯黛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什么头绪。
  为免外头宫人起疑,冯嫣唤人打来一盆热水,在屋内佯作为魏行贞擦拭前额。
  等到两人再出去时,魏行贞已经用幻术盖住了额前的这一抹红纹。
  魏行贞自己没什么感觉,冯嫣却为之心神不宁,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关门合窗躺在一处,冯嫣俯靠在魏行贞身旁,屏息凝神地观察着这道新出现的痕迹。
  冯嫣指尖温热,魏行贞枕着她的另一只手,任由她捧着脸细瞧。
  “以前从来没有过吗?”冯嫣低声问道。
  魏行贞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冯嫣拧着眉头,“那这是怎么回事……”
  “不看了吧。”
  魏行贞半睁了眼睛,眼神因为困倦而显得格外温柔,他露出一个懒懒的微笑,拨开冯嫣的手指,侧身抱住了她。
  他把头靠去冯嫣的颈间,稍一抬手,就熄灭了屋子里的烛灯。
  “睡吧。”魏行贞低声道。
  冯嫣安静了一会儿,灯虽然熄了,但屋子里依然有光。
  她的左手和魏行贞的右手交握着,两人都微微蜷着腿,脚趾头时不时碰在一起,又分开。
  冯嫣听着他缓慢均匀的鼻息,也闭着眼睛,然而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却怎么也睡不下。
  又过了一会儿,冯嫣低下头,把左手从魏行贞那边抽出来,然后用指背轻轻碰了下他的耳朵。
  见魏行贞没有反应,她又顺势吻了吻他的眉毛和鼻尖。
  魏行贞稍稍动了动,翻了个身。
  冯嫣撑着侧脸,静静地看着枕边人。
  这个毫无防备睡在我身边的人是谁?
  他是怎么来到的这里?又怎么和我相见?
  “行贞。”冯嫣忍不住喊了一声。
  “嗯……”魏行贞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冯嫣听得心里一软,突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把魏行贞拉在怀里,一种失去的想象在温暖的怀抱里油然而生,让冯嫣无法安眠。
  魏行贞也清醒过来,他的睡意像是一滩被惊起的水鸟,扑棱着离他远去。
  他也抱着冯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别怕。”他拍了拍冯嫣的后背?“顺其自然就好了。”
  “嗯?我知道。”
  ……
  六符山的白玉石道上,孙幼微与冯榷一前一后地走着。
  两人沿着层层石阶缓缓进入地下?冯老夫人几次握着手杖停在路边休息?喘息着等待疲倦的感觉过去。
  孙幼微并不计较,每当这时?她就面色如常地站在一旁等候。
  “让……陛下久等了。”在休息过后,冯榷重新拄着手杖起身?“臣可以继续往前了。”
  孙幼微看了她一眼?“你是哪一年生人来着?显诚二十一年?”
  “显诚二十三年。”冯老夫人答道,“显诚二十一年出生的,是我姐姐。”
  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年份,孙幼微眉头略动。
  显诚二十一年?正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亡故?悲痛之中被父亲重新接回宫里的那一年,两年后,父亲驾崩,皇兄即位。
  那年她也不过二十一岁而已。
  孙幼微掐指算了算,“那你今年也就才将将六十七罢了……怎么就这副老态?朕可足足比你长了二十岁。”
  冯老夫人笑了笑?“臣……如何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孙幼微听出这是臣下的奉承,但她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凝神想了一会儿,忽而有些释然?“是天抚元年那次意外的缘故么?”
  “陛下竟还记得。”
  “朕怎么会不记得。”孙幼微沉眸而笑,“有好几次看着阿嫣?朕都觉得站在眼前的不是旁人?是你姐姐冯黛。”
  “姐姐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
  “二十一年。”孙幼微纠正道。
  冯老夫人不再作声。
  等到走完了先前漫长的下行石阶?她渐渐恢复了行走的节奏。
  冯榷带着皇帝经过冯家女儿的地下星空,绕过巨大的浑天仪,最终进入六符园下最为机密的要地——长陵。
  在看见长陵的第一眼,孙幼微的表情就因为强烈的震惊而僵硬在了脸上。
  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一阵难以遏止的恐惧——眼前的白玉墓碑超过半数已经损毁,它们支离破碎,洒落一地。
  孙幼微缓缓走近。
  原本立着墓碑的地面留下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空洞,她踢下一块碎石,等了许久,始终未能听见任何回音。
  “臣绝对没有危言耸听,这次的情况和天抚元年的那次变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冯老夫人声音低沉,“当年被姐姐毁去的墓邸,不过十中取一,这次被毁了的,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二……”
  孙幼微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此刻变得更加苍白。
  “毁了三分之二,灵河怎么还镇得住?”
  冯榷凄然一笑,“或许……是我姐姐的功劳。”
  孙幼微沿着残留的墓碑缓缓往后走去,最终停在了写着“冯黛”两个字的石碑面前。
  在所有尚且残留的墓碑之中,这是最完好的一块,它的身上没有任何裂纹,依然保持着最完整的样子。
  这次突发的地震似乎没有伤到它分毫。
  冯榷慢慢走到孙幼微的身后,她的目光也始终停留在“冯黛”两个字上。
  皇帝的手缓缓地抚过石刻的名字。
  冯黛是天抚元年去世的,那年她应该是四十九岁。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孙幼微想起她,脑海里总是一个年轻的少女模样。
  也许是因为二十四岁以后,冯黛就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了吧。
  孙幼微收回了手。
  “朕记得,她生前就是你们那辈人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是啊,生前最有天赋,死后也的封印也最有力量,”冯榷轻声道,她发出几声自嘲似得微笑,“如果不是姐姐仍守在这里,今日我与陛下倒是都不用再为灵河的事情发愁了。”
  孙幼微转过身,“你要我赐阿嫣和魏行贞和离,是觉得她会走当年冯黛的老路?”
  “不好说。”冯老夫人低声道,“总归这件事不宜再拖下去,否则不用等殉灵人动手,我们就要死在自己的诅咒之下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