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永盛帝的微笑(下)

  冬日阳光洒落,冷风徐徐。
  擂台铺着黑砖,人声嘈杂。
  “……”
  吕安乔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
  他后天七层,拿命打啊?
  认输嘛,不寒碜,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先天高人、主考官陈立阳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看人挑担不吃力。
  你行你上。
  你也不行。
  方鸿比肩先天第二境,然而陈立阳只是先天初境……擂台下,看到吕安乔迟迟不敢动手的样子,围观群众忍不住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有些眼力好的人,认出方鸿身份,又激动又亢奋地窃窃低语。
  “完了,吕安乔完了。”
  “那是方氏抄书人。东边荒山大妖之躯上刻字,立碑,不腐朽,无数人前去观之,远近闻名的景观——正是方大人的手笔。”
  “我就说嘛,有点眼熟,早上科考开场钟好像也是方大人敲的。”
  “咱们飞云县的最强者,应该就是方大人了吧。”
  “废话!”
  “那还用问么。”
  “郡县之地,数十万户,找不到比方鸿境界更高的高人了……这是公认,没有错。”
  百姓们面上涌现兴奋之色,毫不掩饰对于方鸿的崇拜,敬仰。
  诛杀大妖……巨型碑文……抄书人翻身立命……乡镇农户的出身……有关于方鸿的一桩桩轶事佳话。
  遍传县城。
  闻名遐迩。
  周边的那些乡镇也都听说方氏抄书人的事迹。
  这些传闻引发的巨大轰动。
  不亚于一场海啸。
  平民百姓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农户出身、抄书之人,亦可成为百万无一的先天高人。
  传说中的故事变成现实。
  可望不可即的美梦成真。
  还有什么比这震撼人心。
  更何况……皇旨上点名,证明方鸿入了永盛帝的眼……单凭这个,足以光宗耀祖,人们想都不敢想。
  ……
  原来:
  酒楼话本的故事,并不假,是真的!
  ……
  原来:
  底层人也有通过练武翻身立命一朝崛起的可能!
  ……
  武试擂台下,越是寻常人,越有崇拜感,犹如古代的狂热粉丝,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下一刻。
  只见吕安乔被方鸿一记弹指,真气都没有动用,仅仅以隔空震劲,就把吕安乔推出擂台之外,这一幕落入围观百姓的眼里,欢呼声更加高亢。
  人山人海。
  人声鼎沸。
  武试还没有结束,就有人开始高呼方秀才。
  “……”
  主考官陈立阳面露无奈。
  “……”
  两个副考官看着学子们上台,打的有来有往,却没了往届科考令人拍手叫好称赞的盛况。
  方鸿上台时,民众们热情无比,欢呼声音如洪流,几乎掀翻了擂台,方圆百丈的大地跟着震颤,小半个县城中区全都听得见。
  但。
  方鸿下擂台,场面就变得安静。
  人们好像索然无味的样子,兴趣缺缺,提不起劲。
  ……
  大乾科举的院试、武试,采取综合评判的制度。
  其一,考察武道境界。
  其二,考核实战实力。
  其三,测量根骨灵性的品级。
  擂台上比斗胜负,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更多是给予一位位即将考取功名的学子展示机会。
  众所周知。
  武道秀才有硬性的标准——气血烈焰!
  这时候。
  主考官陈立阳看向方鸿,瞥了眼武试擂台上面的菜鸡互啄,传音道:“武试看似晋级制,实则内定好……我们通常会安排符合武秀才标准的学子,对战注定无缘功名的学子,打赢两三场,就名正言顺,没人说闲话,可以铜榜题名了。”
  “不过啊。”
  “往届的院试武试。”
  “为了争夺铜榜第一的名次,凡是具备气血烈焰异象的学子,都要挨个打一轮。”
  “武试过后,人人负伤。”
  “今年挺好,一团和气。”
  “如此一来,效率很高,下午就能结束……你上台,就是走过场,逐个击败就行了。”
  往年的郡县科考。
  文试和武试,至少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方鸿面色如常,坐在擂台等候区的席位上,传音感慨:“大乾科考,确实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本以为是武人激战分强弱,分高低,分胜负,角逐强者,甚至会出现伤亡。”
  “哈哈,科举是选拔人才,不是窝里斗厮杀。”陈立阳束音成线,耐心解释道:“大乾科考旨在选拔人才,点到为止,恰如其分,不像是前朝宗派的武林大会,呵……前朝宗派,凶狠好斗,美其名曰不出手则已,出手必见血,分生死,明显是一身武力控制不好,做不到收放自如的程度,一群弱者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无能言论。”
  闻言。
  方鸿好奇:“前几日,那宗派邪功的事?”
  陈立阳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老虎禀报过了。”
  “壶子村共有三个修习邪功的武人已全数格杀,谈不上宗派余孽。”
  接着。
  见方鸿似乎对科举宗旨不太了解。
  陈立阳再次强调:“科考武试不在于分出强弱,而是选拔出武道方面的人才……自己人打自己人,为争名,为夺利,打生打死,又算哪门子本事?有那能耐,杀妖族,守边疆,为国效力,才叫本事。”
  “武人之间的厮杀,经常有。”
  “武秀才武举人之间的厮杀,几乎没有。”
  陈立阳最瞧不上那些窝里横的武人。
  打同胞,欺负自己人,那叫一个狠。
  面对异族就怂了,骨头软又贱,直接跪下去。
  这叫什么事?
  恶心。
  太恶心。
  开国乾帝曾有言:无论你是什么境界的武人,要么遵守我大乾的规矩,要么滚出去,莫要脏了朕的眼,带坏了民间风气。
  “说起来。”
  陈立阳眼底闪过迟疑之色,补充了一句:“方鸿,你此去府城上京,参加乡试会试的时候,还请手下留情,莫要伤人性命……每一位先天境界的武人,都是历经坎坷,吃了千辛万苦,方能晋升先天,是大乾中流砥柱。”
  张氏抄书人之死,生平经历,陈立阳略知一二:
  景武年间,上京城会试,旨在选拔武道人才的科考,真罡之境的考生张大田,被天才废了武道。
  这让人不敢置信,心生戚戚然。
  数十载苦功、志向,统统化为一场空。
  实在不该。
  陈立阳不禁出言相劝。
  “我明白。”
  “人族经不起内耗。”
  方鸿一边传音,一边抬脚走上了武试擂台,台上的学子双股战战,瑟瑟发抖,台下的百姓高呼,排山倒海般声浪响彻四方。
  又是一记弹指。
  轻描淡写,震劲破空,把那个学子打落到擂台之外,方鸿朝着四面八方的人群拱拱手,往回走,传音道:“院试只在郡县之地举办吗?”
  陈立阳:“对。”
  方鸿:“奇怪了……怎么没见到府城之人?”
  陈立阳:“苍州府的人,要考取秀才功名,通常在附近郡县参加院试。譬如东杏县、花羽县,基本不会大老远跑来飞云县。”
  ……
  很快。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总共三十多位上擂台参加武试的学子,具备气血烈焰异象的人,除了方鸿仅仅有八位而已!
  其中一人:后天八层,内气之境。
  还有两人:后天六层极限。
  余下的人都是后天第七层。
  至此。
  一位主考官、两位副考官、以及包含方鸿在内的九位通过院试的学子立于擂台正中心。
  “今年九位武秀才?”
  “上一届好像只有四五位……”
  “嘘!别吵,文试武试后,应该是铜榜留名了吧。”
  平民百姓们纷纷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万众瞩目。
  文试已过。
  武试落幕。
  终于到了院试的最后环节:铜榜题名。
  无论平民,武人,前来凑热闹的武道秀才,尽数站起身,望着黑石铺成的擂台中心。
  “来人!”
  “上铜榜!”
  陈立阳大手一扬,声音低沉,回荡全场。
  少顷。
  只见几个县衙大吏合力搬来一张青铜打造的巨型榜单,像卷轴,像画纸,上下两侧有玉石横条镶嵌,中间则是篆刻姓名的区域,做工精致,造型玄奇,颇有几分苍茫古老的意蕴。
  此物,名为武道秀才榜,由上京统一下发。
  大乾国,约二百多座郡县,各有一张铜榜。
  “唔。”
  方鸿扫了眼。
  青铜榜单右下角,标注小字:
  永盛六十九年,科举院试,秀才榜。
  主考官陈立阳面色严肃,道:“科举院试,铜榜题名,呈给京城,七日之后会下发功名文书,尔等便是大乾王朝的武道秀才。”
  “好了。”
  “即刻题名。”
  语毕。
  众人齐刷刷看向立于九人首位的方鸿。
  方鸿没谦让,走到青铜榜前方,指尖为笔,一点一横,一撇一折勾,便在铜榜上篆刻自己的名字。
  没用真气。
  把铜榜划破戳漏就不妙了。
  唰唰~
  他指尖发力,划在铜榜上,留下了铁画银钩一般的字迹。
  ‘铜榜题名。’
  ‘竟然不给准备笔。’
  方鸿镌刻姓与名,暗暗吐槽,回到原位。
  接着是那位后天八层的学子。
  然后是以吕安乔为首的后天七层。
  最后才轮到那两位后天六层,铜榜题名之时,略显吃力,磕磕绊绊,没那么丝滑流畅。
  唰唰~
  最后一人,铜榜题名,连忙回到了原位。
  “很好!”
  陈立阳已经迫不及待,真元凭空托铜榜,纵身一跃,屹立高空,朗声开口宣读道:
  “永盛六十九年,一月中旬,此届科考,飞云院试,有九人德才兼备,品格高尚,识文断字,武道有成,今日录为我大乾武秀才,依次是:”
  “武道秀才,方鸿!”
  “武道秀才,齐龄!”
  “武道秀才,吕安乔!”
  “……”
  “……”
  “武道秀才,闫氿岗!”
  随着陈立阳的高声宣读,全场彻底沸腾了,人山人海般人群欢呼一位位秀才的名。
  场面之轰动。
  盛况之浩大。
  直叫人叹为观止。
  这是绝大多数武秀才一辈子最为风光的时刻!
  ……
  【叮!】
  【人前显圣,根骨提高!】
  【叮!】
  【人前显圣,根骨提高!】
  方鸿眼帘闪过斩妖系统的两则提示。
  他瞄了一眼。
  根骨:3.75!
  根骨加到满值后,激发了人前显圣超越上限……方鸿调整呼吸,眸光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体内豁然诞生第一百零八道真气。
  大音希声。
  大象无形。
  瞬间发生玄之又玄的变化。
  嗡~
  第一百零八道真气流转,勾连一道道真气,如漩涡,如洪流,如同开辟新篇章。
  嗡~
  所有真气汇聚收缩在一起,盘旋在方鸿体内,酝酿着高绝威能。
  真气终于蓄满了。
  一百零八,暗合天罡与地煞,乃是后天十层的极限状态。
  “气血全熔炼!”
  “真气圆满无暇!”
  方鸿心头振奋,全身微微一颤,又酥又麻,又愉悦又舒适,彷如回到了最初的母胎之中。
  真气流转。
  收缩,聚拢,汇为一体的征兆。
  后天第十层巅峰。
  只待统合真气,转化真元,借此冲击真罡境!
  【叮!】
  【人前显圣,根骨提高!】
  正此时,又一道提示闪过,方鸿惊愕,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屹立高空的陈立阳身上。
  陈立阳宣读武道秀才的铜榜。
  紧接着,又开始诉说、列举方鸿的一项项事迹。
  甚至洛河村除妖。
  也被挖掘了出来。
  百姓们一听,惊叹又敬佩,诛妖不留名,事了拂衣去,何其高义也,不愧是名扬郡县的方氏抄书人。
  “……”
  方鸿抬头看了眼陈立阳……突如其来的助攻,这是个好人。
  ……
  同一时刻。
  不远处楼阁二层。
  窗户敞开,帘子撩起,少女抱着自家狗,掩着嘴,指尖绕青丝,愣愣地看着铜榜题名的场面。
  “那就是方鸿?”
  “诞生在苍州区域的天才?”
  少女已有后天六层的境界,五感敏锐,耳聪目明,相隔几十丈,她勉强能看清楚方鸿的脸庞。
  一时间有些痴了。
  直到她怀里的狗儿发出呜咽。
  “哎?”
  少女低头一瞧,连忙松开手,刚才无意识用力,勒得狗子喘不过气来,吭哧吭哧的呜咽。
  ……
  街边酒楼。
  三层包厢。
  县衙芝麻官孙恩瑞背负双手,遥遥望着铜榜题名的圆台:“岳丈,去年的洛河村狐妖之事……竟是方大人出手斩杀。”
  孙恩瑞出自洛河村农户,是周家姑爷。
  他瞥了眼站在边上的周河全,又看向妻子周呈玉,语气感慨道:“幸亏方大人没有斩尽杀绝,灭满门,否则我怕也难逃一劫。”
  他心生后怕。
  周河全更是不堪,大冬天脑门冒出冷汗涔涔,双手颤抖,搭在窗沿,长叹一声:“只怪我育子无方,险些坑害了全家老小啊。”
  长女周呈玉慢声细语地安慰:“咱家开设练武场,好歹与方秀才有一份情面在……”
  “此事休要再提。”周河全打断长女的话。
  若方鸿只是个寻常秀才,周家能依赖一二。
  若方鸿是一位武道举人,周家有几分高攀的可能。
  但……
  方鸿是先天高人……
  再想论交情,攀高枝,已经没那份资格。
  周河全想法很简单:敬而远之,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妄想。
  ……
  书院内。
  藏书阁。
  黄鸠受方鸿所托,带着方夭方蓁蓁站在这儿,登高望远,视野开阔,目睹了飞云县院试武试的整个过程。
  两个小丫头紧张地不敢吭声。
  直到此刻。
  铜榜题名。
  先天高人陈立阳开始宣读一位位新科秀才的事迹。
  “啊!”
  方夭方蓁蓁彻底按耐不住心尖的雀跃之意,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这算什么。”
  黄鸠摇摇头,笑了笑,只觉得两个丫头大惊小怪:“这只是郡县院试,你们的兄长……此去府城,银榜题名,将会是武道举人,那才叫盛大场面,练气阶层的高人出面主持。”
  至于上京城会试……
  金榜题名状元郎……
  黄鸠望着天边的夕阳,微不可查地摇头:“天才出世,也需要时间,方鸿根基还是太浅了。”
  ——
  大乾国。
  上京城。
  皇宫内。
  永盛帝身穿布衣,面色温和,不见喜怒,手捧一卷书,眸光好似蕴藏着百万繁星。
  蓦然间,内侍司高人禀报:苍州府辖下、飞云县院试之中,有学子化为邪魔。
  接着。
  他呈上冯氏学子的卷子。
  永盛帝放下书籍,拿起试卷,通篇看完,轻叹一声,道:“冯氏学子有经世之才……此篇文章,令朕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陛下。”
  内侍司高人俯首,禀报道:“飞云县镇守武人、天才方鸿,愿为冯氏学子做担保,识文断字,武力不俗,追封武秀才功名……苍州府知府不准,驳回,其认为此事不符合科举章程,亦有损朝廷颜面。人已亡,变邪魔,不可再追封功名,理应追究,予以惩戒,警告世人。”
  按理说,这点小事,不至于惊动永盛帝。
  但。
  凡是与天才有关的事儿……哪怕是疑似天才的方鸿,也不可小觑。
  再加上永盛帝在皇旨上的亲笔点名。
  内侍司极为重视,事无巨细,统统上禀。
  “苍州知府,言之有理。”永盛帝面无表情,眼帘垂落,看着冯氏学子的卷子背面,眸光深邃悠远,道:“苍州知府是按照规矩做事,那方鸿一介白身,怎么给冯氏学子做担保?于理不合,于法不通。”
  “不过。”
  永盛帝放下卷子,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此事,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