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曦尘番外
【番外】——那些她永远都不知道的事
姜未橙离开H城去S城的第一周。
霍曦尘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不是老宅一楼小房间的白色天花板,而是宿舍双层床的床板。
像这样学费昂贵的私立高中,寄宿费用原本就是学费含带的。
宿舍条件很好，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间，只有两张双层床,书桌、衣柜、储物柜、洗手间一应俱全。
距离她离开H城那天,才过去五天，对他来说,却像是过了五个世纪。
S城和H城距离并不远,开车几个小时就能到,可对现在的他来说,却犹如天堑。
这和那次她获奖之后两人分开不见面不同,那时是他主动离开,因为想要努力变更好，想要成为能够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这一次，却是她主动推开他。
说什么只做他的姐姐？
霍曦尘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所以在她眼里,他始终都只是个孩子吗？
他知道自己差了她六岁,高中还没毕业,未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可他原本以为，她也是喜欢他的——最起码,对他会有一些感觉,而不是像她说的,单纯只当他的姐姐。
可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舍得他这么难过呢？
她走的干脆利落,可他却像是被困在原地，周围的一切都禁锢了他，他很想要不管不顾的冲破，跑去她的城市，去见她。
可是，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格？
她是年轻有为的新秀设计师，大型品牌“秋色”的设计总监，管着一整个公司的设计部门，成熟睿智，独立优秀。
而他呢？
他是个连高中都还没毕业的学生，那些曾经努力提升的成绩，还有他获得的美术奖项，在她面前根本什么意义都没有。
如今围绕在她身边的，全是年龄相仿的成熟精英男士，他又算什么？
霍曦尘躺了好一会，再无睡意，只得起身洗漱，打算去操场上跑个步。
这几天总是这样，一旦清晨五点多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的心里总是沉甸甸的，像是被压了块巨大的石头。
他总是要不停对自己说，没事，他还有机会，还可以努力，至少现在她还没有喜欢上别人……
可这样的心理建设，往往只能换来短暂的轻松。
一旦他停止对自己的催眠，心上那块沉重的石头又会悄无声息的出现，仿佛它的存在才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沉那么沉，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霍曦尘面无表情的洗漱，换上一身运动服，戴上耳机，开始听英语口语和各种课程对话。
清晨空气清冷，头脑清晰，他不想浪费学习的时间。
哪怕他现在根本没有学习的心情，也必须要逼着自己好好努力，因为再不努力，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动静并不响，但依然吵醒了睡在对面下铺的一个男生。
对方迷迷糊糊看他一眼，见他已经换上了衣服，忍不住发出佩服的声音：“又去跑步啊，真的服了你，我早上根本就起不来……”
霍曦尘嗯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清冷。
他想说，如果他也像他这样喜欢着一个人，无时无刻记挂着对方，却又陷在绝望的深渊里，那他也会像他这样，一旦醒来，毫无睡意。
励蕴学府的操场很大，他通常会跑三圈，结束后正好去食堂吃一点早餐，再回宿舍换身衣服，然后去上早自习。
操场看台的台阶处，坐着几个女生，他第一天过来这里跑步的时候是没有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在他留意到的时候，对方几乎天天出现。
从进来这所学校至今，他拒绝过很多个女生。
他的确没有交过女朋友，但是见得多了，他一直都很清楚喜欢一个人的目光是什么样子。
她们喜欢他，或许喜欢他的脸，或许喜欢他打篮球的样子，也或许喜欢他清冷拒绝所有女生的样子。
霍曦尘并不太清楚为什么，他似乎总是对同年龄或是比他小的女孩子无感，或许因为他总是能把她们一眼看到底。
在她们眼睛里，恋爱大过天，今天可以为了一个男生的拒绝痛哭流涕，明天也可以因为另一个男生的追求而脸红心跳。
不是说这样子不好，只是对他来说，这样的喜欢过于苍白，太过浅薄，他不喜欢。
他想要的，是那种一旦喜欢上就是一辈子的情感，不会背弃和抛弃。
可他才十八岁，同龄人的恋爱，有多少可以许诺一辈子？
这也是他从来不把目光放在这些女生身上的原因。
在姜未橙出现之前，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子的人。
在姜未橙出现之后，他像是在某个瞬间突然就明白了。
哪怕那时候她根本不喜欢自己，哪怕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许他的这场追逐，注定是一场无果的追逐。
他依然义无反顾的喜欢上了她。
喜欢上她之后，霍曦尘才明白，如果他找不到一个人喜欢上自己就是一辈子，那他可以找到一个人这样子对她。
喜欢、追逐、执着……用尽全力奔跑，直到他再也跑不动的那一天。
即便最后毫无结果，他也不会后悔。
他太需要这样的情感了，或许是儿时的经历一直存在于他心里，他即便站在人群里也总是会觉得孤独。
哪里都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这种缺失的归属感始终环绕着他。
遇见姜未橙，像是遇见了一团火光，在这寂寞的空荡荡的世界里，他终于看到了能给予他归属感的温暖。
三圈跑完，霍曦尘被思念折磨到冰凉的心再一次暖了起来。
他还得再努力一点，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一旦几个月后，他考上S大，他就可以再次正大光明的站到她面前了。
到那时，他就有足够的理由赖在她身边不走，而她之前那些拒绝他的理由，就再也不是理由。
见他结束晨跑，坐在看台上的几个女生走了下来，其中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伸出手，给他递上毛巾，示意他可以擦汗。
她们经常去看篮球队的比赛，也经常会给篮球队的男生递水递毛巾，这样子的举动基本不会有男生拒绝，而霍曦尘，一直都是那个例外。
女生也有挑战心，越是困难，就越是想要正面挑战。
试想一下，如果能让拒绝所有人的高冷校草被自己打动，让自己成为那个例外，该是多么令人期待的事情。
在女生以为，霍曦尘的反应无非两种，要么直接忽视离开，要么终于心动接受。
当然，前一个的可能性占了百分之九十九，她们都在等那剩下的百分之一的可能。
可这天，霍曦尘却没有漠视离开。
他停下了脚步，看向她们。
别说递着毛巾的女生，就连一旁陪着女生的其他几个人，都露出兴奋又期待的模样。
难道——今天她们会见证到奇迹？
“抱歉。”
霍曦尘开口了，依然是一贯的清冷嗓音，并无半点波澜，“我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以后你们不要再在这里等我。”
姜未橙说过，好的男孩子任何时候都要对女生有礼貌，哪怕不喜欢也不该恶言相向或是冷漠忽视。
尽管他并不觉得冷漠忽视有什么问题，可既然这是她希望的，那他愿意去做到。
对方被他突然走近，却又拒绝的话给搞懵了，好一会那个递毛巾的女生才反应过来，朝他背影道：“你骗人，你根本就没有女朋友，如果你有女朋友，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
霍曦尘停下脚步，回头：“我没骗你，我的确有喜欢的人了——”他顿了顿，补充：“非常非常喜欢的人，总之，你们以后别再来了。”
姜未橙离开H城去S城的第二周。
这个周末，他没忍住，他离开学校回了趟老宅。
还是那条狭窄深长的石板小道，陈旧的老街两侧是粉墙黛瓦，走在这里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听见两边人家家里传来的各种声音。
炒菜做饭的声音，大人教孩子功课时的训斥声，偶尔也有吵架的声音，当然也有欢声笑语。
这里是H城很不起眼的一片街区，老旧、不时尚，犹如褪色的画作，经过岁月侵袭，变得不再光鲜亮丽，可却反而透出一种暖人心扉的真实感。
他一路走至熟悉的大门前，抬头看，上面工作室的牌子还挂在原来的地方。
他取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姜未橙并不知道他有这里的钥匙。
从第一次他的谎话被揭穿，她生气让他留下钥匙离开后，他就想着，等到下次再有机会拿到钥匙，一定要配个十副八副的，哪怕她之后再生气赶人，他也能自己进来。
可惜后来他惹她生气时，她直接换了这里的门锁。
害得他只能蹲在门外，一次次装可怜。
那次之后，她就再也没给过他这里的钥匙——哪怕后来她跟他和解。
可她不知道，他早就寻了机会偷偷去配了老宅的钥匙。
这把钥匙对他而言，并不只是钥匙，而是一份心安，是他寂寞世界里最后的堡垒。
当他一个人感觉到疲倦的时候，可以回来这里，暂时的喘一口气。
这个晚上，霍曦尘没有离开，他躺在没有被单的床上，安心且沉沉的睡过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姜未橙离开H城去S城的第三周。
时间，似乎变得很快又很慢。
他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要做各种试卷习题，要背大段大段的课文，要恶补英语……时间很紧，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他已经不晨跑了，每天清晨起来就拿着书背背背，有时候也会因为做题太过投入，错过午餐或是晚餐的时间。
他也不觉得饿，大概是太忙，饿也感觉不到，等到反应过来时，食堂早就关了门。
同宿舍的男生都是糙汉子，从来没留意他的三餐情况，所以也不可能给他带饭。
等到后来一次体育课，他头晕目眩几欲晕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每天睡眠时间少于四个小时。
三餐不定，睡眠严重不足，导致了低血糖。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第一个反应竟是想起她，如果她知道了，会心疼吗？
他每天会想起她很多次，每个小时，每一分钟。
无数次，他拿着手机想要给她发消息，哪怕只是一个表情符号。
可无数次，他都忍了下来。
暂时，他还没有见她的资格。
但心底，到底也有一点点赌气，毕竟已经三个星期了，她一个电话一条消息都没有。
她明明就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哪怕是来一条惯例客套的询问消息也好啊！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姜未橙离开后的第四个星期。
他进了医院。
接骨的时候，他咬牙忍住，一声都没吭，连给他接骨的医生后来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小家伙，挺能吃痛啊！”
他没出声，躺在那里额头全是虚汗。
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他很想见到她，可是还得忍一忍，他不能就这样自己找上她，他得寻个时机，最好找个人，通过那个人的口，让她知道他全部的现状。
事情比想象的更顺利，第五天的早晨，那个他曾经打开过无数次的头像跳出了讯息：最近怎么样？
非常非常公式化的口吻，他看着这条消息，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下回复消息的冲动。
他告诉自己，再等一等。
如果他现在回复了，那个人大概就不会来了。
但其实他也不清楚，如果他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她最后会不会亲自跑来。
他只是在赌。
他煎熬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见到了那个人。
那一瞬间，思念的潮水汹涌着席卷而来，差点将他吞没。
可他把所有的情绪都锁在了心底，他抬眼看她，眸色深暗，清冷又克制。
明明很想把她拉过去，紧紧抱在怀里，明明很想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可这一刻，当他看清她眸底的疼惜，除了汹涌的思念之外，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盘旋而上。
因为她一个心疼的眼神，他居然觉得委屈。
委屈到一句话都不想和她说，委屈到一个笑容都不想给她，自己这四个星期每一天每一分钟的思念和煎熬，他真希望她也能一起感受一遍。
她一定是因为可怜他才会来H城看他，早已有了认知的事实，这一刻却又突然让他不满起来。
她离开的时候，他变得茫然，拼了命的到处找她，直至最后，他再次看到她。
那一刻，所有的情绪决堤。
他没有忍住，终是紧紧抱住她。
讨厌也好，不喜欢也好，可怜他也好，怎么样都好……只要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只要她还愿意用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就愿意付出一切……
她没有拒绝他的亲吻。
她答应在他考入S大的时候，告诉他她的答复。
晚上她甚至没有离开医院，以家属的身份留下，陪着他。
看着她睡着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一整天，他的情绪犹如过山车一般，而此刻，终于归于温馨和宁静。
再之后，每一天他都过得犹如梦境一般。
他成了她男朋友，可以正大光明的宣扬主权，可以对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也喜欢他，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喜欢他，在她眼里，他不再只是个孩子。
在医院听见苏桃和她对话的时候，他的的确确绝望的几天，把自己关在酒店里，不想去见她，甚至想要远远逃离。
可最终，对她的思念和喜欢占据了上风。
他把一切想问的话语都压到了心底最深处，他不想也不敢去问，怕得到的答案是他不想听见的。
他承认自己有懦弱的一面，但他好不容易才拥有她，真的不想要破坏，更不想被戳破如今美丽的梦境。
那天去找她的时候，他运气很好，碰到了下雨天。
于是他踌躇着，在她公寓楼下站了很久。
她并不知道，他是故意淋雨的，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惨一点，为了激起她对他的怜惜，他在雨里站了很久，直至衣衫全湿，浑身冷透，脸色苍白一片……
他就是要让她心疼，他甚至想要生病，最好能发烧，看起来越惨越好，那样他就能得到她更多的关注和照顾。
只可惜，他之前养了几个月，身体又养好了，这点程度的淋雨根本没能让他生病。
她虽然让他住下了，可他依然彷徨不安，脑子里想着各种念头，想着要怎么开口要到进出她公寓的权力。
可到最后，她仅仅用一句话就治愈了他。
她告诉他，公寓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套公寓早在她离开H城之前就已经租下了。
所以，这是不是代表，从那时候开始，在他们两个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他放在心上了吗？
霍曦尘心底那个名为寂寞的空洞，终究一点一点的被她所填满。
（此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