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四 乱局

  灯点起来了,安郡王妃本来担心李思谌练过拳脚,怕他反而暴起伤人。不过刚才进来的时候,管妈妈已经暗示了她,并把桌上的残酒收去了。
  那酒里头可是有名堂的,别说他只练过点拳脚功夫,就算他是头老虎,现在也绝对爬不起来了。
  对于这个已经好几年都压在她头顶、更压制排挤得她的儿子无立足之地的原配长子,安郡王妃心里的恶意一天天在增长。
  现在几年的窝囊气终于痛痛快快的全吐出来了,她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快意。
  不不,她不能表露出来。
  安郡王马上就到,她必须得让安郡王相信,是李思谌没了世子夫管束,只一晚就不安分,可怜她的外甥女惨遭非礼,务必把这件事情敲实落地才行。
  所以她没让人去掀被子,更没有去动床上那两人。不然等回过头来安郡王再咂摸这件事,未免会觉得不对头。她理当为了王府的颜面声誉掩盖这件事情,可她现在的应对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要让一切看起来都象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发生的,她也是刚刚进屋才发现这一切,尚来不及做出什么应对,绝不是有意把事情闹大。
  起码,要让安郡王相信这一点。
  说起来慢,但是安郡王来的还是很快的。
  他晚上喝了两杯酒——酒很淡,他也没喝多少,这会儿正要就寝,安郡王妃却差了人来请,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前几年他要是去了别的姬妾屋里,安郡王妃也曾经出过各种招数想把他叫走。不过这几年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徒劳无益。早不用这样的招数了。
  而在府里,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就算真着了火,也犯不上用这样的词儿。安安郡王翻身起来,身后洛姨娘赶紧拿了外衫给他披上,又蹲下去给他穿鞋,一迭声的交待跟从的人要小心,多拿两盏灯笼。
  安郡王到了门口。终于想起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洛姨娘赶紧趁他这一回头的功夫说了句:“王爷。府里有您在,就翻不了天的,顶多是点小乱子。您可当心。天黑路不平的,别伤自个儿。”
  安郡王朝她点了下头:“你先睡。”
  洛姨娘情知道他这一去,再回来的机会不大了。
  可是既然知道府里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她哪里还睡得着。
  洛姨娘披着单衫。唤侍婢倒茶来她吃。
  她的心腹丫鬟名叫香儿,没给她倒茶。只端了杯温水来。
  洛姨娘尝了一口:“怎么没味儿?”
  “都这个时辰了,晚上不好再喝茶的。”香儿才不怕她:“姨娘一喝了茶,肯定一夜别想睡了。”
  “今天夜里恐怕没人能睡着了。”洛姨娘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猜。会是什么事?”
  香儿摇摇头:“奴婢不知道。不过王妃既然这么急的打发人来请,肯定不会是小事。要么是王妃自己出了事……”
  “王妃要是出了事,哪还有功夫打发人来。要来也不会是她吩咐的了。”
  “那就是几位爷,还有姑娘?”
  洛姨娘也想不出来。
  “管他是谁出事呢。反正不与相干。”
  洛姨娘看了一眼这个没心计的丫头:“怎么不与咱们相干了?”
  要是世子爷出事,那肯定是如了王妃的意,以后这女人在府里更无对手,还不得专心收拾对付她们这些人?
  要不是……
  洛姨娘笑笑。
  要是郡王妃倒霉,那才好呢。
  安郡王大踏步的进了屋,安郡王妃惊惶的迎上来,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王爷,都是我照看不周,世子这可……”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听人禀告,说是表姑娘到现在都没有回屋子,派人找她,结果……”
  如果只是府里的奴婢,那今天这事儿简直不能算是事儿,男主子酒后睡个奴婢,这放到哪儿去讲也不是错事啊?
  可是如果真是非礼了亲戚家的清白姑娘,这就不好处置了。
  安郡王站的位置可以看见内室的情形,外头有酒有菜,里屋又是那情状,他又不是一二十的毛头小子,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判断。
  不等安郡王妃,他黑着脸大踏步的走进屋去。
  安郡王妃一看他的脸色,心里那股欢腾劲儿都快飞起来了,赶紧跟了进去。
  安郡王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毕竟还是个大男人,力气还是有的,一把掀开了被子,露出了被子底下的人。
  安郡王妃早知道被子下面是个什么情形,可还是做出惊骇的样子来:“这……这怎么会……”
  两人大概是都喝醉了,衣衫半褪的相缠相抱在一起,床上一股情事之后的腥膻味儿,在场的人哪个都能明白这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即使闹了这么大动静,两人居然都还没有醒。
  安郡王直接揪着那男的,把他给掀过身来。
  屋里这会儿已经点起了灯,唯恐照的不清楚不明白。
  被这么一掀,床上的男子终于有了反应,哼哼了一声。
  安郡王妃踌躇满志的探头去看。
  她要把李思谌现在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后半辈子都会记得牢牢的,绝不会忘。
  姜还是老的辣,他再怎么蹦跶,今天不还是着了她的道?
  看他在此时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羞辱?挫败?他还能端得起平时那高不可攀的世子架子吗?
  安郡王妃的表情在看清楚那男子的面容时,顿时凝固了。
  她伪装出来的诧异迅速变成了真实的、难以掩饰更难以置信的巨大震惊!
  床上那个哼哼唧唧,浑身*的男子,怎么可能是她的亲生儿子李思炘?
  不,这不可能……
  安郡王妃这一刻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脸色煞白,嘴张开也忘了合拢。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不是李思谌?怎么会是炘儿?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不不,这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
  她这是不是在一场噩梦里头?
  和她的反应正相反,安郡王在看清了儿子的面容之后,虽然也惊怒交加。但是心里却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一进屋。安郡王妃就说世子如何,他心里也以为床上这男的就是他刚册立不久的长子李思谌。
  儿媳妇今天出门,虽然没人刻意告诉他。但是也巧了,安郡王早上去骑了一圈马,回来时还在府门前碰着了正要出门的世子夫人的车马。他也怕因为今天儿媳妇不在,儿子这是酒后做出什么错事来。
  刚刚请封册立的世子失德丧行。说出去连他只怕都要负上教子不严,管家不力的过错。
  但是。不是世子而是其他儿子的话,事情的性质就没那么严重了。
  至于那个姑娘,安郡王不方便去看,他转头吩咐身边的仆妇:“看看那一个是谁。”
  管妈妈表情不比安郡王妃好到哪里去。
  她也不明白。床上的人怎么不是世子而变成了二公子。
  安郡王吩咐了一声,她犹未回神。
  安郡王不悦的提高声音:“去看看!”
  管妈妈一震,转头看向安郡王妃。
  安郡王妃茫然的说了句:“看看……”
  床上的女子应该是尹素梅……
  本来这是她一手安排好的事。不用看也十分笃定结果了。但是出了刚才这一变故,安郡王妃和管妈妈心中也没了底。
  管妈妈扶着那个女子转过头来。灯亮照在她的脸上。
  大概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再看到一张意外的面孔时,安郡王妃已经麻木,管妈妈也没有力气做出反应了。
  床上这个还沉睡不醒的女子并不是尹素梅,而是陆应贞。
  “你不是说,是世子?”安郡王稍一冷静,立刻发现了刚才安郡王妃话里的漏洞。
  安郡王妃都无暇做出辩解了,她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几乎象老虎一样扑过去,拉起被子盖住儿子光裸的身体,一面转头喝令屋里屋外的人:“都滚!滚出去!谁都不许看!谁也不许说出去!”
  管妈妈赶紧转过身,想驱赶这些人出去。
  这些都是安郡王妃特意叫了来的人,生怕事情闹的不大,人证不够多,连院子里都有不少其他院落的下人奴婢在探头探脑。
  现在不负她预先的期望,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
  安郡王妃的歇斯底里让安郡王也吃了一惊。
  夫妻这么多年,儿女也都生养了,可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妻子如此凶恶而疯狂的模样。
  安郡王不是个蠢人。
  正相反,后宅中女人们之间的争斗,他可没少见。幼时祖母与母亲斗法,后来母亲与妻子斗法,续娶了现在的陆氏之后,陆氏和府里的侍妾们也只是面上亲热。
  今天这场面,实在不是能用一个巧字能盖涵过来的。
  院子里的人都被驱赶了,门了关上了。管妈妈领着安郡王妃的心腹手忙脚乱的给李思炘和陆应贞裹上衣服,安郡王实在不想待在这么一间屋里,他大踏步的出了屋,站到了门外头。
  安郡王妃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刚刚醒转还晕头晕脑的儿子,紧走几步追了上来。
  “王爷,王爷!”
  安郡王本来也没有走,转过头看着她。
  他已经不想说什么话了。
  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他不想去探究背后的原因,也不想去问谁对谁错。
  他只觉得这一切都烦的很乱的很,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王爷,这事……”安郡王妃看着他:“这件事,王爷看……该怎么办呢?”
  安郡王觉得简直荒唐可笑:“你问我该怎么办?儿子是你教的,侄女儿也是你自己硬要接进府来的。我之前说过什么?让你不要节外生枝,早早将麻烦送走。可你为什么不听呢?”
  安郡王妃这会儿也没力气辩解:“事已至此,再追究之前的对错也无益了。咱们商量商量,看如何善后……”
  安郡王一甩袖子:“你这么个能干的有主意的人,何须与我商议?你自己拿主意吧,你儿子的亲事怎么办,你娘家那里怎么交代,这些你肯定都都能处置妥当。”
  看他居然真的不管不顾抬腿要走,安郡王妃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紧抓住了安郡王的袍子角:“王爷!儿子难道是我一个人吗?与王家的亲事难道只是炘儿一个人的事吗?我是有不周到的地方,可这样的大事,还得王爷作主啊。”
  安郡王转过头来,他脸上居然带着笑容,看得安郡王妃心里发寒。
  “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可你一手操办他和王家定亲,这也没用我来作主啊。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不想多问,是给你留了脸,你别自己给脸不要!”
  他甩开安郡王妃大步而去,这一次是真走了。
  刚才还挤满了人的乱糟糟的院子,先赶出去一批人,安郡王一走,跟着他的人也都跟着走了,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安郡王妃看着他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实在难以相信丈夫就这样把事情抛给了她一个人。
  丈夫不可靠她早就知道了,可是……可是纵然与她没多少情分了,儿子总是他的儿子啊!
  连儿子都不管……
  这也算是个做父亲的人吗!
  这简直还不如禽兽。
  飞鸟、猛兽,对幼崽还有疼爱回护之心,可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居然连亲儿子都不管了。
  安郡王妃就象掉进了冰窖,冷的她直打战,牙关撞的格格作响,整个人就象瘫在了那里一样,管妈妈和一个丫头咬牙使劲儿的拽她也没有把她给搀起来。
  管妈妈急的不行,在她耳边高声说:“王妃!王妃你可不能倒,二公子还在屋里呢。”
  对……
  对!她不能倒,她的儿子还在屋里头。
  护雏的心让她身上又生出了力气,靠着管妈妈又拉又扶,终于站了起来。
  最初的镇惊过了,她现在渐渐的能够明白的去思考了。
  她中计了。
  不……应该说,是李思谌看破了她的筹谋,给她来了个将计就计,反而把炘儿给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