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 旧人
除了纸香和墨香,琥珀灵敏的小鼻子还能闻到其他的气味。比如,这屋里昨天晚上应该摆过糕点,糕点里掺了桂花。
她很快回过神,打开了窗子透气,拿起掸子开始拂灰。
姐姐说得对,这是一户好人家,她们要是能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待下去就好了。
阿青午睡醒来继续做那个荷包。她做的很细致,荷包也快做完了。
每天做荷包的时候她都会想一想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回来的路上。但愿这次他太太平平的出去,顺顺当当的回来。
下完了雨,京城突然就变得热起来了,雨打落了春红,夏风一夜间就吹遍了京城。窗纸一张张揭下来,浅色的茜纱糊上了窗子。日光照进屋里,在桌上、地上投下浅色的纱影。日头动,纱影也跟着转移。
阿青一做起活计来心里就很安静,看着日影偏移,一直到窗上被夕阳映得金灿灿的,她才抬起头来,揉了揉脖颈。
“姑娘,用茶吧。”
桃叶把茶递过来,轻声说:“刚才二姑娘回来了。”
“今天她回来的早啊,张伯回来了吗?”阿青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接过茶盏。茶叶在水中一根根竖着,茶汤是绿幽幽的,就是不喝,看着也让人感到一阵清爽。
“就二姑娘一个人回来的。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阿青也坐的闷了,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臂:“我去看看她,不知道谁又惹她不高兴了。”
阿青走到大妞门口的时候,桃花正拿着件衣裳在廊下掸灰,一见阿青过来,忙把手里的刷子和衣裳放下,行了个礼:“大姑娘。”
“你们姑娘回来了?”
“在屋里呢。大姑娘请进。”桃花替她把帘子打起来。斜照的夕阳映在她的脸上,年轻少女的脸颊饱满透着红晕,真跟她的名字一样娇艳。
阿青进了屋。看见大妞随身常带着的那个布囊随意的扔在椅子上。这个布囊大妞出门的时候用来装一些零碎东西,这些日子装的最多的就是医书,有时候走在路上背药方,想不起来了还能把书掏出来看一眼。
怎么平时挺看重的东西。这会儿就随随便便一扔?看来心情是真不好。
阿青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大妞正面朝着墙躺在床上。只给阿青一个后背。
阿青挨着她坐在床边,伸手拍拍她:“今天回来的这么早?累了?”
大妞闷闷的说:“不累。”
“那是谁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就这赌气的腔调还说自己没生气?阿青才不信她。
不过她现在这么赌气,问也问不出来,阿青站起来。从桌上茶壶里倒了茶。桃花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服侍的很细心,这茶应该是刚沏好不久。并不是冷茶。
“起来喝口水吧。说起来,这两天突然就热起来了。你的单衣裳都放在哪个箱子里呢?赶紧拿出来洗洗晾晾,该穿了。”
“我也不记得,多半在那边屋里头放着呢。”
大妞还是爬起来喝水了,她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热的。倒是没有哭——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大妞可不大爱哭。
阿青用帕子给她擦汗,大概是茶有点烫,她又一口气喝了一大杯的缘故,转眼间汗就出来了。
痛快的出了一身汗,大妞的火气好象也发散出来了一些。
“现在说说吧,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大妞还是不看她:“就是有的事儿看不惯。”
“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了?”
大妞气鼓鼓的,阿青再三的问,她才说了。
“有个寡妇,总往我们铺子里去。”
“寡妇?”阿青愣了一下:“什么寡妇?”
“头一次来就是正月里,快出正月的时候。那女人个子高,披着狐狸皮斗篷,眼睛细细的,脸死白死白的……”
大妞从来没这么刻薄的形容过一个人。
“后来呢?”
“她认识我爹,”大妞顿了一下:“肯定以前就认识,那次她进药铺,问她要看病、要抓药,她都不吭声。等我爹出来了,她才摘了风帽。你猜她喊我爹啥?”
“喊什么了?”
“她喊我爹存丹哥。”大妞捏着嗓子,大概是学着那个女人的腔调又喊了一声:“存丹哥,哎哟,那个酸啊,我一身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头皮直发麻。”
“是张伯的旧识啊?是亲戚吗?”
“不知道。我想找个空儿去问韩家婶子,说不定她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可是我去了一回,韩家婶子偏不在家,其他人我又不好问。后来,她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和我爹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话。有一回她出来的时候,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我问我爹她是谁,我爹只说是以前认识的人。”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寡妇的?”
“打扮的就是个寡妇的样子啊,头发盘着,又不擦粉,也没戴首饰,穿的也是一身素。”
“她今天又来了?”
“来了。”大妞揉了一下鼻子,有一丝头发老在鼻子尖蹭来蹭去,蹭的她直响打喷嚏。
“你没和她吵嘴吧?”
“没有,我还想给他们端茶呢,我爹根本不让我进屋。也不知道两个人在屋里都干什么了。”大妞恼的狠狠捶了一下床:“不是烦我,嫌我碍眼吗?我不他添堵,我给他们腾出地方来让他们好好的叙。”大妞说着说着气又上来了:“姐,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我娘也没了这么些年了,我爹也不比年轻人了。他要想再续一房,我半个不字都不说,他能有个伴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是那得是正正经经的娶进来过日子的,不是和一个那样的女人……”再难听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要生气。”阿青劝她:“兴许不是你看见的那样,他们既然是多年不见的故人,分别这么多年,一定都经历了许多坎坷。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想请张伯帮忙?还是两人有过去没有说清楚的事情,总算见了面,能说开了也好。”
“不象。”大妞说:“我看着不象。”
“张伯做了什么了吗?你看着哪儿不象?”
“那个女人,看我爹的眼神儿不对。”大妞虽然脾气直,平时也不爱多想,可是她并不蠢笨:“她看我爹的眼神儿,就跟那眼睛里长出了勾子一样,勾着我爹就舍不得松开了。还有她喊我爹的口气,太不正经了。”
这件事阿青听了也觉得意外。
大妞的娘没了那么多年,不是没人想给张伯作媒。在七家镇的时候,张伯身体健康,有一技之长,有家有业的,行情是很不错的,也有大姑娘愿意嫁过来。不过张伯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别人张罗一阵,也就不再瞎忙活了。那会儿大妞倒是不想要后娘,因为她见过镇上别人家的后娘虐待小孩儿,亲爹多半是不管的。
后来她大了,渐渐懂事了,知道那续弦的才是人之常情,象张伯这么一直单身过着,不是个道理。
“那个女人叫什么,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大妞摇头:“她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的,车停在街口不过来。她没跟我说过话,我也没听我爹叫过她的名字。”
大妞一心把这女人当成张伯的旧情人了。
不怪她。听大妞这么说,连阿青也觉得,这个女人八成过去和张伯有瓜葛。存丹哥?张伯的名字平时根本没人叫,大家都张伯张伯的喊。来到京城之后,旁人也只称他一声先生或是郎中。可以说,知道张伯真名的人没有几个。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称呼是名字,还加上一个哥,这叫出来简直就是情意绵绵的调子。
阿青的反应没有大妞这么强烈。大妞这么排斥这个人,多半还是因为张伯的态度。如果张伯大大方方的和她叙旧,对大妞也不隐瞒她的身分来历,说不定大妞倒不在意这件事情了。可是张伯和她的交往……确实有点儿那什么。关着门说话,连茶都不让大妞端进去,这简直就是见色忘女啊,难怪大妞有这么强烈的被背叛感。在她看来张伯是有错,但让张伯变成这样的女人才是罪魁祸首。她就是个狐狸精,不要脸的人。
这事儿不知道吴叔吴婶知道不知道。
阿青琢磨了下,多半他们也不知道。吴叔两口子是在逃离京城之后,在路上结识的张伯。对于张伯的从前,他们那时候又不认识,怎么可能了解呢?就算在七家镇十几年,两家亲如一家,可是这种男女间的事情,张伯只怕不会吐露吧。
“行了,别气了。”阿青说:“等张伯回来了,也别跟他吵嘴,张伯这么些年确实也不易。”一个男人带着个孩子,就算有吴叔吴婶帮着,他过的也确实不容易。
“我才不跟他吵,我管他呢,他爱怎么着随他去。”()
ps:这几天没有烧麦秸的烟气了,晚上可以开窗睡。肉粽子稍有点腻,肉里还有没挑净的花椒粒,一口咬下去把我给麻的啊~~~~头发丝儿都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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