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人要唱戏啦

  突然响起又突然消失的声音分去陵澜两分心神,他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有些鼓足勇气的话,总是一鼓作气,再而衰。而且,苏星弦想到自己还有一年的冰牢,于是那个问题,终究没有再问出口,他反而问了陵澜“业火”是怎么一回事。
  这没什么可瞒的,陵澜直接说了,同时也表示有了这些药,他不会再有事。
  尽管知道这两次都是因为师尊身体的不对劲,苏星弦早有察觉,想要询问,只是每次都被各种意外打断。这次得到答案,他便放在了心上,想着以后定要为师尊找到根治之法。
  陵澜体内的业火已经不再需要别人平息,就赶苏星弦回去睡觉。苏星弦虽然不舍,也只好答应。
  门将关时,苏星弦忽然回身,叫了陵澜一声。
  此时天光泛了一点微末的白,远处山水如墨色,门前种了六年,已十分高大的梨花树摇落夜雨的露水,清泠泠滑过门上一道道陈年的刻痕。
  昔日只有半门高、抓着师尊衣角回山的,失去所有的孩子,已经长成一位风华无限的翩翩公子。
  云收雨歇,烛光投出暖黄的浅浅光亮,竹屋门前的地上,重重花影摇曳,梨花香湿。
  苏星弦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陵澜下意识伸手接过。
  “当年拜师之时,师尊给了我一块玉佩。如今,我也送师尊一块。”
  一身浅蓝,近月白衣衫的少年贵公子微微低头,珍而重之地将玉佩放入心上人的的掌心。修长的手指如竹节,手指的温度灼热,足以可见主人的紧张。
  陵澜感觉到从掌心传来的热度,还有那一丝稍稍变快的脉搏。
  雪白的梨花飘落下来,他低头看他,似有烟波万千,柔情万千,尽数流过眼底。
  风过,屋内床脚铃铛叮铃作响,红色的帐幔如花如火,与屋外全是两个世界,却显得相得益彰。
  他说,“师尊,一年以后,我就从冰牢出来,到时……你等我。”烟色眸中全是认真。
  此时的苏星弦尚没有日后那般成熟,他像递了一片红叶给心仪姑娘的情窦初开的人间公子,红尘相思藏在心底,千言万语寄于这一块小小的玉佩上,想着等他归来,再尽诉衷情。
  等他的手终于抽离,陵澜拿起手心的玉佩细看,这是莲花的形状,与他送的那块几乎别无二致。只是玉中凝聚,不是张扬的红,而是一片清润烟波色
  ——就像苏星弦的眼睛。
  ·
  去冰牢思过的弟子,是不可以有人送的。陵澜与他一起到山下,已经是极限。
  苏星弦只带着自己的剑,临走前,还反复叮嘱,说要他等他,陵澜耐不过,只好第不知道多少次地说好好好。
  得到满意的答案,他就让陵澜回去,一副自己也要马上就走的模样。
  陵澜走出几尺,心有所感回头,却发现苏星弦还在原地。梨花树下点点白,他眼底的万般不舍,如青丝纠缠。
  看到他的回身,他微微一愣,那所有的不舍与留恋,又迅速化为满眼盎然的笑意。
  此情此景,陵澜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可他还没说话,风景就骤然变化。
  不知从哪里,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撕裂开,无处而起的汹涌血色,刹那吞没枝头梨花,满天满地的血腥。
  所有一切急转直下,好像主人的所有美好记忆,在这一刻都走到尽头,余下的,只有他不愿面对又刻骨铭心的惨痛。
  天空如被巨斧劈开,大地晃动,梨花树下公子的笑容染上滴滴血泪,烟波水色的瞳孔破碎如冰凌,仿佛一个人再痛苦、再被伤得千疮百孔,也就是这个模样。
  他慢慢朝他走近,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就像是被生生刺了千万刀,整个人都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他足下滴落的血与这铺天盖地的血色连成一片,就像眼前这所有汹涌的鲜血,都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从身到心。
  蓦的,他抓住他的手。素白的衣袖染上血红,陵澜皱了皱眉,觉得有点脏了。
  苏星弦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清贵的烟色眼睛里流下几滴血泪,他问他,“师尊,我给你的玉佩呢?”
  一切的风景颠倒扭曲,足下的土地也变成不断旋转的漩涡,陵澜听到系统提示,副本即将结束。同时,系统也发布了最后一个任务:
  【任务二:请宿主回答苏星弦的问题。】
  回答,字面意思。陵澜估计和任务一一样,也是完成了就行,怎么回答并没有标准答案。
  他想了想,在怀中摸了一下,那块玉佩他昨日才放在怀中,现在却摸不到了,而在几年后,他也并没有这个玉佩。身上没有,储物中也没有。
  于是,他答:“大概是碎了吧。”
  大概是碎了。
  苏星弦低低地笑起来,足下漩涡越转越深,像有无数鬼哭之声从中传来,仿佛底下就是囚禁冤魂的地狱,有尖锐的鬼爪藤蔓一般,扯着他往下沦陷。
  回答完了,系统就提示任务完成。陵澜犹豫着要不要拉苏星弦一把,但问过系统,幻境结束,他们就都会自动回到祭神台,并不会出事,于是就没有勉强自己去碰那个血淋淋的人,未免沾染,他稍稍退开了一点。
  漩涡一寸一寸吞没脚踝,忽然,苏星弦的眸中涌出暴戾,手上用力一扯,力道之大,好像要把陵澜也一起拖入这个地狱之中,想让他也陪他一起尝尝这种暗无天日的滋味。
  可在最后,他却又松开了手,只是转头,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陵澜被咬的疼了,想推开他,却推不开,反而一声不吭地越咬越紧,好像要用尽他全身仅有的力气。几番无果,陵澜只能放弃,心里盼望着副本快点结束。
  在世界彻底崩塌前,他听到了苏星弦的声音,犹如泣血,他说:
  “师尊……我真的……恨你……”
  【“神芝有灵”副本全线结束,“苏星弦”攻略进度查看开启。】
  醒来之时,陵澜的头有点痛,腰上紧紧箍着一双手。骤然从幻境中出来,他还有点恍惚,但他恢复得极快,很快就想起来,进入副本前,他去找苏星弦消遣顺便攻略,却被慕寻发现,然后那艘沔水摆渡船翻了,是苏星弦抱着他。
  系统说过,任务副本结束,就该到祭神台取月神芝了。这是个好东西,他最好得拿到手。而且……还有那个“真爱之血”系统。
  他记得,攻略完成后,是要取到了血,才算成功,但系统还没提示。
  陵澜不着急,打算先看看场地。可苏星弦抱得太紧了,他努力掰了掰,却扯不开。
  这时,一只小白团蹭地飞到他跟前,棉花糖一样的团子中间眨巴两只小小的黑豆眼,背后貌似还有一双小翅膀,奇奇怪怪又挺萌的,“主人,需要绵绵帮忙吗?”
  陵澜记得绵绵本来没有这双翅膀,伸手捏了捏,发现也是软软的,“升级了。”
  绵绵害羞地用爪子捂住眼睛,“是哒,是主人完成了任务,绵绵才新长出来滴。”
  “挺可爱。”陵澜点点头,又捏了一下,萌物就该各种可爱,还好升级没长歪。
  他看看腰上的手,“可以帮我把他解开吗?”
  绵绵猛点头,升了点级,它可变得有用不少,很快就能变回曾经的猛禽了!
  暖盈盈的光笼在腰上,腰上的力道慢慢松开,陵澜就开始回顾起自己仅有的已知剧情。
  书中有提过,月神芝会考验进入祭神台的人,具体怎么考验,书里没写,只写到苏星弦消沉了好一会儿。而慕寻就像忽然疯了一样,拿到月神芝却撕了个粉碎,然后就被神降罚,劈了个半死不活。
  结果也就是这一劈,把他封印的魔神记忆劈开了。
  沔河的水流冲刷岸边,底下是白色石块,有点像玉。摆渡船在河上慢慢远去,摆渡人依然千年如一日地进行着他的任务,好像半点也没有被“翻船”影响,水声哗哗。
  陵澜想,难道翻船,也是月神芝搞的错觉?
  腰上的力道几乎没有了,陵澜挥手换回装束,才看了眼苏星弦。
  昏睡前全身染血的少年,此刻眉眼间已经没有了任何青涩,只是紧缩着眉头,好像还没从梦魇间走出来。
  至于慕寻和游明月,已经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但总之,几方都会齐聚祭神台。
  祭神台……犹如某种与生俱来的感应,陵澜转过头。
  白色长石往前铺开一大片,巨大圆柱、神兽雕像四方陈列,如守卫的士兵,把守着圣地之中唯一的一尊神像。
  ——一尊高大无比的神像。
  陵澜仰头看,依然是无面的神像,依然是通身雪白,却与他在摆渡船上看到的不一样,它似乎……更有神性一些。
  神像静静矗立在这座沔水的岛屿之上,头顶是一轮巨大的圆月,背后山崖耸立,月中往下流淌出一道莹莹白光的瀑布,挂在崖上,像月亮被咬破一个缺口。
  神像全身都沐浴在这层月华中,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安宁而平和,仿佛能包容万物。
  可他同时,却又是最无心无情的冰冷神明。
  陵澜把手放在神像上,刹那之间,像感受到一种来自很遥远地方的呼唤,他听到悠悠吟唱的歌谣,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陵澜猛地张开眼睛,后退两步,正好撞上祭台,盛满祭祀酒液的玉瓶晃了一下。
  陵澜没注意它,再次抬头看向那尊神像。
  盈盈月华中,那尊无面的神像被风吹起面纱,有一瞬间,陵澜觉得自己像看到了神像的脸。
  他看到,他有一双无与伦比的浅灰色的眼睛,像无法触及的天上云霭,高高在上俯瞰尘世,洒下滋养万物的月华,却神圣又淡漠。
  再看,神像又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
  看着看着,陵澜忽然问,“绵绵,月神会是任务对象吗?”
  绵绵正蹲在他肩膀,艰难舔舐自己新长出的毛毛翅膀,闻言摇了摇头,“不知道,主人感兴趣吗?”
  陵澜后退两步,坐上祭台,低垂眼睫,“就是看着他这种样子,有一点点……不舒服。”
  绵绵马上疑神疑鬼地捂住陵澜的嘴,用气声说,“主人,这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呢,又在祭神台,要客气一点点。”
  陵澜“哦”了一声,注意到祭神台上有只装着酒的玉瓶,旁边有两只酒杯,估摸是祭祀用的。
  陵澜不客气地斟满一杯,仰头看着神像,手一翻,酒液就洒落神像之前。
  他对他打招呼,“月神殿下,你好啊。”
  神像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陵澜也没指望他反应,放下酒杯,支着脸颊。
  这时,他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慕寻惊喜地叫了声,“师尊!”
  与此同时,被搬到祭神台边的苏星弦也动了动,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间,他看到一身素衣的身影从祭神台上跳下来,走过他身边,他伸了伸手,“师尊……”
  但他没能叫住他,只看到他向另一人走去。
  就像当年。
  他的手落在胸口,像还能感受到那些遍布全身的痛。那段日子,他每日每夜的梦中,也只是他的毫不留情与冷漠,比他刺他的每一剑,都更让他痛不欲生,就像一个不断循环的梦魇。
  他摸到袖中的寒冰链,经过多年淬炼,它触手已经不再寒凉。
  陵澜正走向慕寻,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滴,真爱之血系统开启。】
  【请宿主取得攻略对象心尖血,初次完成,请使攻略对象的情绪,分别达成大悲与大喜的界定阈值,使心尖血完成转化。】
  【触摸攻略对象,即可查看阈值,从触摸时开始计数。】
  【初次取血,需要先选择单独一位攻略对象。即刻起,默认第一个触摸对象为初次取血对象,请宿主做好选择。】
  ……
  祭台下,被陵澜泼下的酒水慢慢渗透,顺着连接之处,出现在另一处荒凉无比的祭台上。
  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围拢在祭台边,暗红的眼睛镶嵌在奇形怪状的脸上,个个都是满面凶像,虎视眈眈地盯着最中间随意靠着祭台的黑衣男子。
  忽然,有一只身着铠甲的妖兽龇牙咧嘴地扑上前去,裹挟腥风,张开的大口流下滴滴涎液,凶狠异常。
  然而,他的凶狠连一刻钟都没有持续到,也没看清是什么动作,似乎只是轻轻一踹,巨兽就以四肢扑地的姿势狠狠摔进沙石地里。
  黑衣男子一脚踩着他的背,悠悠哉哉又把它摁进去一些。巨兽在沙石中口吐人言,“你脸上,脸上有那个东西,不能做我们的首领!”
  大荒热风吹动额前细碎的刘海,是极其俊朗的模样,可他的右脸上,却刻着一个深深的“罪”字。
  周围起哄声不绝,他轻哼一声,“这是我为我媳妇留下的勋章。你们这种万年没有媳妇的人,当然是不会懂的。”
  这种招仇恨的话顿时把所有人的不满引到另一个方向,起哄声比刚才更大了。
  有个人饱受欺压,忍不住道,“天天吹自己有个美若天仙的媳妇,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又在这里待了多少年,有也早跑了——”
  他这话一出,本来任他们随便说的男子却转过头,凉凉看了他一眼。他心头一寒,后面的话,霎时说不出来。
  大荒正午的烈日刺得人睁不开眼,黑衣男子习惯性地看向祭台,以为今天也是与往常没有不同的一天。
  忽然,他的眼神滞住。
  只见从来空空如也的祭祀酒杯中,正慢慢往上,漫上一层层从未有过的液体。
  他踹开脚底的人,飞快拿起酒杯,感觉到从中传来的,熟悉的气息,“阿澜……”
  ·
  听完“真爱之血”系统介绍,陵澜嫌弃,“要求真多。”
  绵绵连忙解释,“主人,只有第一个需要这么麻烦,后面需要可以逐次递减哒。”
  “嗯哼。”
  “师尊,你有没有出事!”慕寻找到陵澜,就绕着他的身体转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他没有出事,才松了口气。
  陵澜摸了摸慕寻的头,系统很快响起绑定提示。然后,他的识海中就浮现两条柱形图,一边红色一边蓝色,红色的大概填满了两成,蓝色目前是空的。
  “我没事。”陵澜笑着揪了揪慕寻的马尾,往常,慕寻会是很在意的。可今天,他的心思分出去了一些。
  因为他看到,有第三个人,也在这里。而且,还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苏星弦缓缓扶着祭神台站起来,看着陵澜的背影。
  慕寻感觉到不适,移了点位置,挡住那道碍眼的目光。
  苏星弦眸光沉沉。早已过去许多年的事,他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他还记得,最后那撕心裂肺的一切。
  种种痛楚,仿佛都还留在他的身体上。苏星弦想,还好,他又经历了一遍,提醒了他,他的师尊,是怎样多情又无情的一个人。默默等待,等来的,永远也只是他与一个又一个别人在一起,而他,只会被一次又一次地抛下。
  他再也不要等待。
  选择慕寻为第一个取血对象,取完了心尖血,还要达成慕寻大悲与大喜阈值成就。
  陵澜没什么诚意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个条件实在有点恶趣味。不过,血,他是非要不可的。
  于是他回头,淡淡一笑。慕寻愣了愣,心头一跳,不自觉也想对他笑一笑。可他的笑还没彻底展开,就见陵澜的视线越过了他,很亲切地叫第三个人,“星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