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苏星弦很早就下了楼,他知道门外有人一直没有离开,他不想看到那个他所谓的“师弟”,避开了他。
  曦月宗已经在这里盘踞一段时日,多少熟悉了这里的分布。神降秘境中也有一块一块的部落,模仿人界,就像一个个独立的小城镇,也学着人界取名“槐花镇”,街头街尾都种满了槐花。
  他来这里时,发现街角有家甜糕,生意很是兴旺。在山上的时候,陵澜是最爱吃这个的,常常谴他去买。
  “天天同你师叔待在这山上,清汤寡水,他自己不吃东西也罢,还要逼我不吃。明明也不一定比我大多少,却总是摆架子,好大的师兄气派。我偏要吃,星弦,去帮师尊买个甜糕,从正门走,回来师尊分你一半,看他且能奈我何。”
  昔日的记忆如浮沙,在不经意间触景而出。
  清晨人来稀疏的街头,槐花飘零如落叶,蓝衣公子的唇角轻轻扬起,在晨光初现的一瞬间,连树梢的露滴似乎都不再那么寒凉。
  “多少钱?”
  卖甜糕的老板娘咯咯一笑,把甜糕仔细包好,还额外送了个馍馍,掩着嘴笑,不住瞧他,“这位公子生得这么俊,不用钱,千万记得以后常来。”
  苏星弦不答,伸手接下,暗中把银钱轻轻放在一边。
  一副好的相貌,一个看似温和的性情,就能让大部分人对他有所偏爱。
  可是只有他,偏偏只有他,从来不为所动,给出的所有关心与爱护,收回时也彻彻底底。最后,只剩他情根难拔,年年月月,相思无尽。他的师尊,却只是世间最多情的无情人。
  但即便如此,在遇到他的第一眼,明知不该,他却还是不能抑制,日日夜夜,也只想看着他。甚至为那几句轻浮的谎言,心神难抑。
  这一路,苏星弦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当初在山上的时候,只有他和他两个人的时候。他看枝头的槐花会想他,看天边晨曦会想他,听见晨钟鸣鸣也想他,入目所见的一切,都让他想起他与和他有关的一切。才离开了片刻,他却已经在思念。
  只是一晚,过去几年的痛苦与折磨像是都淡了,苏星弦心底的阴霾也像被槐花镇的晨风吹散,填充上一点一点的隐秘的喜悦。
  只是,他的喜悦在见到客栈这一幕时就戛然而止。
  昨夜在他怀中,口口声声甜言蜜语的人,如今却在他的眼前,又与另一个人相拥在一起。
  而且,不是为业火侵扰而失去理智,是真正的心甘情愿,毫不抗拒!
  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苏星弦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他不过是他又一次熬过业火的工具,早就被他逐出师门,站在这里,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可是偏偏他的脚像生了根,连一分一毫都无法挪动,近乎自虐一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陵澜要被勒死了,再不客气,辣手把慕寻的马尾狠狠揪出一根。
  慕寻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怎么,整个人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放开手上的人。
  他捂着自己被惨揪的发顶,来不及委屈,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陵澜,想到他日夜都被那种怪病折磨,心中那莫名的悸动停滞。
  他沉默片刻,认认真真地说,“师尊,我一定会为你找到月神芝。”
  月神芝?陵澜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揉了揉腰,觉得没断已经是他身体好。面对一脸发誓模样的小魔王,轻抚他的脑袋,不怀好意地提醒他,“傻徒儿,你不是已经帮我找到了吗?”
  慕寻全身一僵,他都已经忘了那株逆寒草。如果师尊服用了……他后背都渗出冷汗,抓住陵澜的手,“师尊,那一棵月神芝,你不要服用!”
  陵澜疑惑道,“为什么?再过几日,为师调息好,就是服用它最好的时机。”他笑了笑,很欣慰的样子,“多亏了寻儿,不然,为师也找不到它。”
  他好笑地看慕寻满头大汗还要故作镇定地找理由。
  自己送出的毒药,后果也得自己吞。慕寻绞尽脑汁,解释既要努力合情合理,又得不让陵澜发觉异样,他极尽贬低那株月神芝的品质,还想方设法要从对方手里套走“逆寒草”。
  然而,陵澜从头到尾,就是实行三原则:不懂,不理解,不给。
  慕寻的神情越发凝重,几乎要被玩炸了。陵澜被他的样子取悦了,笑着伸手在他紧抿的唇角戳一戳,人为为他造出一个“笑”,才大发慈悲地满足他,“好吧,虽然不知为何,那为师就延后几日。”
  微凉的指尖触在面颊,慕寻呆了呆,却忍不住地想起了刚才抱着他的时候,他手上那绵软得不可思议的,极细的腰……
  面前的人离他极近,几缕发丝落入宽松的衣领,映着羊脂玉色,若有若无的,仿佛勾起人心底的不安分。
  他闻到了鼻尖淡淡的香气,本该是淡淡的莲香,却比平日多了一丝旖旎,仿佛,还有一缕陌生的气息。
  慕寻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有点不喜欢这分多余出来的味道,但没有太放在心上,客栈鱼龙混杂,什么都有。
  师慈徒孝,是一派融洽的气氛。他们都没有发现走廊角落里的第三个人,犹如被遗忘的一片阴影。
  苏星弦看这这一切,只觉得每一幕都如此刺眼。
  曾经,他也是这样对他的。但现在,都通通都给了另一个人。短短几年,他日夜痛苦,他身边,却早已有了另一个贴心的“好徒弟”,而他,只能看着那个人占有着曾经属于他的一切。
  心底的不甘与嫉妒发酵出一种刻骨的毒液,渗入五脏六腑,要把他所有的阴暗都勾出来。
  可他又有什么立场?他收他为徒,是因为恩情;对他好,是因为他的眼睛;与他的一次次,也只是因为,他是他的一碗解药。
  现在,他可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他吧。
  苏星弦笑了下,可是,发生过的事,怎么可以当不存在呢?
  师尊。
  涌动的黑色催生出深不见底的幽暗,如缓缓升高的水流,淹没他所有的冷静与自持。
  苏星弦朝陵澜走过去,像没有看到慕寻这个人,“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儿?昨夜……”他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没有继续说,转而道,“我买了你喜欢的甜糕,可要记得吃。”
  说完一切,他才转身离去,离开前还冲慕寻点了点头。他脸上的笑容完美,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只是转身的一颗,眼中所有的温和都化作了刻骨的森寒。
  这一个小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对慕寻来说,却像是晴空中忽然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闷得厉害。那个人走过他身边时,他像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气息,那抹气息稍纵即逝,他想不起来是什么,却反射性地隐隐膈应。
  陵澜到这个世界还没吃过甜糕,虽然有点突然,不过闻到香味,还是打开尝了下,发现是他喜欢的口味,有点小惊喜。
  这时,慕寻忽然问,“那个人,是谁?”
  陵澜随口应付,“小孩子不用懂。”
  慕寻的胸口越发闷得更厉害,这次,还多了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