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我们的我们（二）

  燕妘再次醒来时是凌晨三点。
  凌乱的华藻下是一张消弱的小脸，脸色苍白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燕妘抹了把脸颊上的水珠，打开手机的相册，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男人身穿蓝白色条纹的病服，另一张是男人英俊的眉眼半浴在夕阳里，黑色西装领带，低头认真投入工作的画面。
  良久，寂静漆黑的房间里溢出低低的呜咽声，随即又归于平静。
  燕妘拨通秦斯的电话。
  “秦哥，明天几点到片场？”
  那边声音有些嘈杂，秦斯过了好一阵才回复：“六点。”
  “好……”
  “医生医生！快救救我妈妈……唔唔唔……”
  凄惨又有些熟悉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燕妘立即意识到秦斯此刻没睡觉是在医院。
  “先挂了。”
  不等燕妘再说些什么，秦斯语气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夜晚，是黎明之前的黑暗，也是天使的驻留地。去往天堂的天使们总想拉着几个人类去云端做客。
  “医生！求您，救救我母亲！她明明今天下午还好好的……求求您……救救她……”夏柔紧紧抓着医生的手，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她的眼神是那么地空洞绝望，仿佛下一秒带着血色的曼珠华沙就会从她干涩的眼里溢出，连医生都不忍心说出当下的危急情况。
  “柔儿，我在这儿。别怕，阿姨会没事的……会没事的……”秦斯刚到医院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两个都是他心里最亲的人，一个生死未卜一个痛不欲生。
  他将夏柔圈在怀里，轻拍她的头，一边安抚一边朝医生使眼色，恳求他尽最大努力保住夏母的性命。
  “别怕，阿姨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夏柔这么多年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让母亲战胜病魔活下来。而今她终于要走出那段黑色的人生却被告知母亲留下的时间不多，这要她怎么接受！
  “妈妈……唔唔唔……”夏柔在他怀里抖着，已被现在的情况吓得没了任何思绪。
  秦斯静静陪着她，在亮着红灯手术牌的冰冷大门前熬过这个深夜。
  同样没入睡的，还有温时年。
  冷白色的灯光下，一百来页厚的a4纸张被放置在桌面的正中央。
  上面显现出几个白底黑色大字——《温氏南城发展计划书》。
  再等一个小时，南城的天就亮了。
  温时年看着外面几抹微不可察，从云层间透出的橘黄色光芒，他柔和的眉眼沐浴在微弱的光中，暖棕色的宽松毛衣衬得他与世不争。
  他是泳坛上无所不能的神，在各方面也得心应手，却唯独，在燕妘那里无可奈何。
  他曾卑劣地幻想，只要自己默默陪在她身边，只要顾璟慢慢退出她的视线，生活，记忆，只要……等着时间让妘妘重新接受他。
  他想霸占她，想让她的眼波里未来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即使那天看到顾璟对妘妘的爱，冒着大雪只为来偷偷看妘妘一眼，即使知道妘妘对顾璟的感情也还是打着哥哥的名义接近她，费尽心思地隐瞒阻断顾璟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看着她受伤也不吭一声。
  他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可以持续下去的，只要他坚持。
  但几个小时前那滴灼热的泪滚到了他心尖上，彻底烫灭了他所有的希冀。
  温时年任凭寒风带走身体的温度，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打开手机软件操作了几番，转身，文件从干净整洁的桌面移到了垃圾桶……
  第二天——
  “哥，你怎么突然要去G国？”阮薇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啃着苹果问刚开完视频会议的顾璟。
  “你很闲？”
  阮薇一听，咬苹果的嘴一顿，急忙摇头：“不不不，亲爱的哥哥，我很忙，没时间关心您！”
  就你嘴贱，差点又被大魔王给姨妈告状了！
  阮薇硬生生将“你走了燕妘姐怎么办”憋了回去，转移话题，不过顾璟也不回答她，就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哎。还想着今天下午我们俩去同一个机场呢，结果不是……真可惜，都没人送我……快乐的假期总是短暂的，又要回那狗逼学校读那该死的装订成册的纸……那玩意儿又不能吃又不能玩，就一天到晚按着那个读，那些人还读不腻……艹！时间都去哪儿了……”
  到最后，阮薇已经拿着半个苹果核儿当麦克风在沙发上为祭奠自己流逝的时间唱了首《时间都去哪儿了》。
  顾璟回到书房，逃离了阮薇的“天籁之音”，打开书桌抽屉。
  里面，是他和燕妘为数不多的同框照片。顾璟将一尘不染的照片放进皮夹，爱惜得像是对待着照片里的燕妘。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今天下午离开这里。”肖太阳，记得帮我……保护好她。”
  “顾总，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您这一走……”
  肖太阳毕竟大学毕业以来就一直跟着顾璟，说完全没点感情都是假的。虽然顾总人很凶很冷，但顾总开的工资高啊！
  顾璟低头指尖轻抚着照片里人儿细嫩的脸，声线低沉：“我这次，就不回来了。”
  啊啊啊啊！肖太阳简直就差手里攥着张小手帕哭晕在厕所了！
  他的BOSS啊！太可怜了吧！
  ——
  “妘宝再见！~”
  “老婆下次再见！爱你呦~”
  “老婆，跟我回家！！！！！……”
  燕妘给热情的粉丝签完名，在欢呼声的人群中看见了温时年。
  一瞬间，燕妘感受到家的归属感，小跑过去。
  “哥，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太忙不能过来接我了。”
  站在不远处的粉丝看见两人，个个都恨不得当红娘在其中牵线。
  看看，多般配！原地结婚好嘛！
  自从温时年宣布退出了泳坛，那真是只要有燕妘的地方不就不离十都有他的身影。
  起初他们还会否认粉丝的CP捆绑但后来似乎也不想在辟谣这方面多耗费心力，粉丝们也就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时不时沉沦于嗑CP中无法自拔。
  也有少数坚持顾璟和燕妘这对前任男友的，不过都被湮没在人海中。
  似乎记得这段感情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了。
  “先上车吧，外面冷。”温时年点头笑着，唇边的酒窝露出来，暖到人心坎里。
  “哥，你今天心情不好。”燕妘肯定道。
  “没有。”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
  温时年没正面回答她，弹了下她的额头：“陪哥哥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燕妘没多想：“当然可以。去哪儿？“”机场。”
  燕妘喝水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他。
  “哥哥要回M国了。”
  “抱歉，没能早点告诉你，怕影响到你今天的演出。”
  “妘妘，送哥哥到机场好不好？”
  温时年看着她风情妩媚的桃花眸。
  当年的小女孩儿长大了，再也不是一听到要分离就红着眼睛哭鼻子的小奶包了。
  燕妘没说话。
  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但也没料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但还是很气他瞒着自己。自己这段时间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一见到他都会想起家的感觉。
  这么一来，强烈的不信任感和总被当做小孩儿的屈辱感涌上来，燕妘好气。
  “好不好？哥哥求你了。”温时年大掌抚上她的脑袋，哄着还带着哀求的滋味。
  燕妘哼了声，撇开头不去看他，但温时年知道她这是同意了。
  车窗映出正在生闷气的燕妘，巴掌大的小脸，眉眼低垂，红唇没什么弧度地挂着。
  温时年描摹着，轻声笑了笑。
  妘妘，原谅我，不管是四年前还是现在都没能和你好好地道别，只能以这种匆忙的方式告知你。让我再多卑劣地奢求一次你的原谅吧。
  你所要的幸福，都会来的。
  “哎，我真是一可怜小女子！漂洋过海去读书也不见有人送我~太可怜啦吧！”阮薇一张小嘴叭叭叭叭叭地就没停过，顾家的保镖们不知道该回应这位像是有多动症的小姐什么索性就不回应。
  阮薇继续叭叭叭着：“也不知道表哥现在到机场没，登机没……哎，同是异国他乡客，连个分别都没有，连走都不在同一个机场！”
  “您乘坐的MU7766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机械的广播声响起，温时年该登机了。
  “妘妘，哥哥走了。记得晚上早点睡觉，定期吃药，有什么是都给哥哥打电话，二十四小时的。”
  燕妘低着头，没动，也没抬头看他。
  不敢看，怕自己会哭。
  黑色的皮鞋离开了燕妘的视线，她知道，温时年走了。
  “哥！”
  她猛地跑过去，叫住将要登机的温时年，砸在他怀里：“有时间记得回来看我……别又像上次那样……我会想你的。”
  尽管最后一句很小声，但温时年还是听到了。
  即使知道这并不包含什么男女之情，但温时年满足了。
  “一定会的。妘妘，等下你回家，有惊喜……”
  “再见。”
  巨大的气流声划破天际，燕妘望着划破的天空，眼睛肿胀得不行。她带着黑色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即使不戴墨镜也很少有人能够认出她。
  想起最后温时年说的那个惊喜，燕妘想直接回家看看他到底给自己准备了什么。
  “您乘坐的MU7767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又一个航班的通知声响遍整个机场。
  “哎，是我的那班！”
  阮薇带着拖行李的保镖往登机口赶。
  “快点快点，大叔，我要赶不上了！”阮薇有些急，对着后面的保镖喊，自己空着手往前面冲。
  “嗯……”燕妘低着头走路，突然被小钢炮似的人一撞，前几天练舞的伤口裂开，发出闷哼声。
  “对不起对不起！”面前的女人直鞠躬，态度诚恳，燕妘看不到她的脸，但是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不……”阮薇直起身来，看到面前的燕妘，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她。
  “燕妘姐！”
  燕妘认出来了，她是顾璟的新女友。
  态度实在算不上太平和，燕妘点了点头，并不想做过多交谈，压了压帽子想要从旁边过去。
  阮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登机了，她可忘不了那晚慈善晚会表哥看燕妘姐的眼神，明明就还爱着！
  为了表哥的幸福，她得帮一把！
  “等一下！”
  阮薇转身拉住欲走的燕妘，“能给我一分钟吗，就一分钟！”
  燕妘还来不及拒绝，阮薇就开口：“燕妘姐，我表哥他还爱着你！他今天下午会去G国，并且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不认识你表哥！”
  燕妘觉得莫名其妙，她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顾璟，怎么扯到她表哥来了？
  阮薇一脸不可置信，紧接着又开口：“顾璟，你不认识？”
  燕妘瞳孔怔了怔，“你什么意思？”
  回忆之前的种种，燕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次确认：“顾璟是你的表哥？”
  “不然呢？”
  燕妘感觉心房瞬间被放出的烟花炸了一地。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在一处，她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有些激动。
  不对，顾璟要出国，就在今天！
  她抓住阮薇的手臂，模样急切，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说你表哥今天离开，什么时候，哪个机场？”
  ……
  燕妘踩了油门，直奔顾璟的别墅。一月的寒风灌进她单薄的衣衫，但她却感觉不到似的，眼神满是坚定。
  仿佛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就在眼前。
  阮薇和肖太阳给她的答复都是不知道，而且据她所知，顾璟这次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不要，不要再错过了！
  顾璟，这一次还我来追你！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number……”
  机械的电话女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燕妘的手机里。
  诺大的别墅，没有一点主人的车辆停留在庭院，寂静得不像话。
  燕妘蹲在台阶上，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电话的提示音不厌其烦地闹着，这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还是来晚了。
  他们之间，终究只能是错过吗！
  她不知道在门前蹲了多久，直到豆大般的雨点砸在她身上，才惊觉已经是傍晚六点了。
  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下飞机了吧。
  可惜，黑压压的天空，除了雨，什么也看不到。
  “好痛啊……真的好痛……”
  混着血色的雨水从麻木的脚边趟过，燕妘就蹲在那儿，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话语，苍白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愈来愈大的雨砸在单薄的身上，但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般，只是将脸埋进膝间，身子颤抖着。
  “嗒嗒嗒——”
  熟悉的脚步声传到燕妘耳朵里。
  这是半个月一直在暗地里帮她那个男人的脚步声！
  紧接着，头顶上方的雨停了。
  燕妘透过膝间的缝隙，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男士高定鳄鱼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