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三)
日本学者考察团队参观了工棚,一行人由贺小雪和容主任引着前往展厅,萧晨闲闲走在队伍外侧,导致日本人全体四十五度斜着走——谁还敢用侧脸对着这位萧大师啊?
到了贺家山的展厅,三百平的开阔大屋、三米多高屋顶,走进去迎面一架两米高的红豆生南国图剔红屏风,硃厚色鲜、红润坚重,屏风正上方屋顶开有一块天窗,天光垂直罩下,那朱红更显鲜艳庄重,红豆图刀法圆活、藏锋不露,一股深切相思之意似有形,流淌至观赏之人心头,令人震撼之余柔肠百转,竟然神思都被吸引控制了去。
只看这架剔红屏风,便让日本学者团队全体屏气凝神、魂魄出窍。
平山站在屏风前,脸上的沮丧和羞愧神情无以复加,他懊恼地看向身旁瘦高个年轻人,"锡斌,"他轻声寻求侄子安慰:"他们为什么不先带我们来这里呢?如果早点看到这个,我就不会那样轻视,也不至于如此丢脸。"
"您沉迷漆艺以外的世界太久了,也该受到这样的启发。"英俊的年轻男人眼睛亮亮地盯着屏风,语气淡然而稳重:"这趟回去后,请叔叔随父亲去山里静修吧。"
两人用日文轻声交谈着,有人脚步轻轻停在他们不远处,平山叔侄一道望去,见是萧晨,平山一言不发羞愧地溜了,年轻男人却微笑起来、眼神闪闪地望着她。
"萧、晨,"年轻人居然说起了中文,而且地道流利,"露白风清夜向晨的晨?"
"早晨的晨。"萧晨淡淡地看着他,"你,是平山小野的谁?"
平山小野是日本平山堂的第四代传人,日本漆艺神话级别人物,五年前他游历中国时来过贺家山。眼前的男孩子跟平山小野长得很像,但是萧晨刚才向容主任确认过,日本学者团队名单里只有刚才那一个中年人姓平山。
匿名而来的年轻平山望着萧晨,神往已久,今日终于得见,居然是这样一个美丽又可爱的中国女孩啊!"这几年父亲经常提到你,"平山锡斌轻声告诉萧晨,"听他说,我们平山堂引以为豪的独门绝技莳绘,你只看了一遍,就做得极好。"
萧大师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爸也不错啦,输给我的人里面他是手艺最好的那个。"
平山锡斌笑得垂下了眸去,再抬眼望向萧晨时,他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和渴望:"我会在中国待一个月,我可以有空时来找你陪伴我吗?"
"可以啊,"萧晨微笑看着他,目光慈爱,"你爸跟我是忘年交,你就是我外甥了。"
"……"平山锡斌笑不出来了。
戚鹤尧这时摆脱了柳明各种掩耳盗铃的暗示纠缠,走到萧晨身边,他虎视眈眈皱眉防备平山锡斌。萧晨见状,对他简单说了平山锡斌的真实身份。
当年平山小野与萧晨切磋,在贺家山吃住大半个月,戚鹤尧跟他也有过来往,听说是故人之子,他脸色缓和了下来:"晚上我带你去市区转转,请你吃饭。"
"吃饭?一起一起!"柳明追了过来,还拽上了容主任,笑呵呵地当着容主任面对萧晨说:"萧大师,晚上能否赏光,大家去我们柳家雕漆厂吃个便饭?"
"你们雕漆厂的饭有什么好吃的?"萧晨眨巴着眼睛问柳明,"难道柳厂长雕漆做的不好、做菜却做得好?"
平山锡斌"噗嗤"笑出声,柳明的脸像被液氨给瞬间冻住了,容主任连忙将目光放空仿佛他什么都没听到!还好贺小雪上来打圆场,说了一番缓和的话,又给萧晨各种使眼色,将场面周全了过去。
"萧大师这徒弟带得好,"容主任跟着和稀泥,夸起了戚鹤尧,"长得帅,日文都说得这么流利!贺家山上可真是英才辈出。"
萧晨一脸骄傲,对面柳明瞪着她的眼神凶得很,她还要对他摇头晃脑做鬼脸继续刺激,一旁的贺小雪说着戚鹤尧有哪几件独立作品已经得过奖,容主任不住地夸着"年轻有为、师门之光。"
这样捧着夸着,戚鹤尧的脸色不知怎么非常不安,他转头看向萧晨,刚低低唤了声"萧晨",一句"我有话跟你说"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柳明的声音带着某种积攒已久的快意,字字清晰:"我这个儿子,的确多亏了萧大师费心调教。"
日本学者团队在不远处剔红香几前观赏笑谈,这边容主任、贺小雪都愣愣看着柳明,而柳明神色像是刚刚一刀杀了宿敌一般,又是得意又是解恨地盯着萧晨。
萧晨……不明内情的平山锡斌好奇地观察着萧晨,执狭手锯如同执绝世宝刀的潇洒女孩,脸色勃然大怒之时美得更加生机勃勃,只见她眼神如刀砍在柳明的老脸上:"柳厂长今天是不是想借我的电锯扩张嘴巴面积?"她往前一步,护着她那个爱徒,厉色叱责柳明:"你叫谁儿子呢?!"
"我叫我儿子!"柳明难得的在萧晨面前挺直了腰杆,一脸傲然,"柳鹤尧是我们柳家第十六代长房长孙,我的亲生儿子!"
萧晨冷笑一声,一句"戚鹤尧姓戚"涌到嘴边,突然脑中闪过一些什么,电花火似的信息点噼里啪啦串联了起来——戚鹤尧的戚是他妈妈的姓,他说过他爸为了商业联姻抛弃妻子,所以他也抛弃了他爸爸的姓。
母亲临终前唯一遗愿是他能回去继承家业的戚鹤尧、七年间从没有家人来贺家山探望的戚鹤尧、差点拼掉一条命也要学雕漆的戚鹤尧……萧晨面色如雪,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戚鹤尧。
"小病?!"她最后一次叫出这个名字,颤抖的声音、不敢置信的语气。
萧晨心里想好了,下一秒小病说去你妈的柳明老子才不是你儿子——她才不管日本学者考察团和容主任,今天一定拿电锯把柳明削个光头!
可是小病——穿着黑色T恤的英俊大男孩,像是被鞭子无形抽打着,痛苦至极却沉默地看着她。
"哈……"缓声呵气,萧晨鼻息呼出才感觉到嘴巴里血腥味弥漫,她含着被自己咬破的舌尖,微微笑意冰冷的眼神慢慢扫过戚鹤尧、柳明,"这是唱的哪出戏啊?送子入虎穴呢,还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
"萧工,"脸色同样发白的贺小雪这时走到萧晨面前,她郑重望着萧晨,"有话咱们关起门再说,现在不合适。"
柳明脸上快意更浓,而戚鹤尧垂着头、肩膀和手臂都在微微地颤。萧晨白着脸惨淡一笑:"我没话说。"
她转身就走。
容主任在叫她,戚鹤尧好像也低声吼着谁,但都被贺小雪拦着没能追上萧晨阻拦她。
还是贺小雪最了解她,萧晨跨过展厅高高的门槛,夕阳最后的暖光迎面而来,她感到刺眼,咬着牙硬挺着忍,昂着头走出去,绝不在这帮人面前掉一滴泪。
七年前戚鹤尧刚上贺家山的时候,贺海曾经劝过他放弃雕漆,因为他对生漆过敏太严重了,而且普通人对生漆过敏两三次后就会终身免疫,戚鹤尧那时候却是碰一次发高烧一次。
"如果我死在这里,不要去找我的家人。"萧晨至今记得浑身滚烫的他如何挣扎着拉住她的手,说:"我妈妈埋在加拿大了,除了她我没有家人,请你把我埋在这里,一定!"
"好。"当时衣不解带照顾了他三天两夜的萧晨,果断地答。
大概就是这份孑孓独行人世间的相似感击中了萧晨,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依为命,当然得对他好一点。现在想来,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这些年在她身边,看着听着她对岑南柳家的嘲讽不屑,他是以何种心情面对的?
木着脸靠在电梯里,敞篷跑车一路吹乱的头发都无暇理,萧晨缓缓抬手放在心脏位置,仔细辨认自己此刻的心绪,竟然一时也不知是痛还是恨。
电梯到了她和裴知那层,电梯门一开,裴知家里二毛汪汪汪叫起来,萧晨循着那狗叫声游魂似的过去,手刚叩上门、门就开了,屋子里灯光很暗,隐约看到二毛被关在客厅角落狗窝里,而门口站着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双眼睛亮得像深夜荒野里的狼!
"裴知——"萧晨梦游似的,声音也发软,可没等她说完一句话,眼前一花,已经被他拉进去又压在了门背后!
"来的也不晚嘛,刚刚好是我临睡前运动时间。"他邪恶地一笑,不由分说地吻住了还在失神状态的女孩。
男人滚烫的气息里竟然毫无平时的烟草味,只有一股很好闻的清凉薄荷气味,但是他的吻一点都不凉、热得像岩浆,萧晨昏昏地被他吻着控着,他单手圈着她的腰,抱得她脚都离地,令她只能双手攀附着他、仰着头任由他不断深入地吻。
"忘了给萧小姐带礼物回来,"裴知手里揉着她小翘臀,重重的暗示意味的力道,人贴着她耳边粗喘着低声问:"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肉偿?"
萧小姐急促地喘着,没有回答,裴知以为是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娇弱的萧小姐更加激发了他内心的蠢蠢欲动,他把人抱得分开腿卡在他腰上,"咚"一声又按回了门后,他一边用身体重重挤着她、一边在她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啊!"萧晨像被咬得觉醒了,惨叫一声。
裴知笑着抬起头看她,想说你这个娇气的小宝贝,却被她迎面一掌呼在额头上!
"啊啊啊啊啊!"心中情绪找到了发泄口的萧大师越打越起劲,啪啪啪啪啪地怒扇她家男朋友,"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