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风雪夜归人

  洞外暮色降临,雪下的更急了一些,隐隐能够感知到天空彤云密布,卿言踏着零碎的步子,迤逦地背着北风而行,身子被朔风吹撼,微微颤栗。
  易辞很快跟了上来,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近。
  两人是伸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离,也是怎么走都触碰不到的距离。
  风雪没有将二人的脚印掩藏,反而拉成了一道长长的黑线嵌在雪地里。
  “你要去哪儿?”身后传来易辞的声音。
  “不是说了吗?”卿言没好气地回,“找我姑姑。”
  “有目的地了?”易辞问道。
  卿言闻言驻足,一脸严肃:“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但没有找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姑姑什么时候出去的?”
  “昨夜亥时,如今到了戌时,快一日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卿言一双细弯绵长的秋波眉微微蹙起,两只桃花眼的眸色暗淡无光,渐渐无了神采。
  北冥境夜色如墨,易辞低下头,凝神深深地看着卿言:“今儿个白日你还未曾归家,要回去看看吗?”
  他的神色不对,卿言望着易辞,抿着嘴角:“你知道什么?”
  易辞看了卿言良久,缓缓开口:“那两个贼人的出现不同寻常,北冥境恐有变故……”
  “你姑姑……恐怕有危险。”
  卿言一口气堵在心口:“你果然知晓那两个贼人的来历!”
  他何时说过他知道了?
  易辞看着她无奈道:“我进境时,北冥境的结界已然被打破,那两个贼人可能是尾随打破结界的人进来的。”
  “那你可曾见过打破结界的人?”
  她是觉得他无所不知吗?
  “未曾。”易辞道,“不过有一点猜测罢了。”
  卿言追问:“什么猜测?
  易辞没有回答她,轻叹了口气,劝道:“先回去看看吧。”
  “嗯。”
  暗黑的苍穹上挂了一轮明月,皎洁明亮,照映在洁白的雪花之上,反射出点点荧光,耀眼夺目,星光闪闪。
  屋内的烛光透过雕花的镂空窗桕射出点点光亮,露出一个模糊的窈窕身影,屋子内传来一阵馥郁的烤兔香味,馋的枝头鸟儿失了嗓音,沙哑不忿地哀鸣着。
  “姑姑!”
  卿言一喜,眉梢嘴角都挂起了灿烂的笑容,提起裙摆就向屋内跑去,被易辞拦下了身影。
  “不对劲。”易辞观望四周,拉过卿言,按下卿言的头,两人躲在了篱笆下。
  “怎么了?”卿言有些疑惑地望了望院子。
  院子内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姑姑的脚印蔓延至房门处停止,留下一道阴影。
  屋内灯火通明,饭香四溢,温暖明亮,她着实没有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看那里。”
  易辞伸出手指了一个位置,卿言看过去,一瞬间瞳孔睁的极大,身子縠觫。
  “血!”
  那是一个掩藏在灯火暗处的阴影之地,不细看很难察觉,那里洁白的雪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血迹。
  姑姑有危险!
  卿言转头望向易辞:“那屋子里?”
  “可能是……”易辞顿了顿,道,“妖。”
  “什么?妖?妖为什么会来我家?我姑姑会怎么样?”
  卿言心急如焚,拿起“烛风”就欲冲进去。
  “等等,你打不过她。”易辞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她拉回去。
  忽然间房门大开,一道紫色妖气直向两人打了过来,易辞眼疾手快揽着卿言飞身逃过,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手回了那人一招。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脆弱的木门被炸开,成为粉末尽洒于地。
  一道紫色身影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姑姑!”
  卿言看见那道紫色身影脱口而出,向她跑了过去。
  “回来——”
  易辞的声音还未落下,紫色身影的“姑姑”一掌已经劈下,直奔卿言而来,卿言躲闪不及,被妖气扫过右臂,留下一道血痕。
  方才那一躲,卿言因为惯力摔在了雪地上。
  反应过来后,将口中不小心吞进去的脏雪吐出,恶狠狠地瞪着身着紫衣,同她姑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你是谁?姑姑呢?”
  “姑姑,我不就是你姑姑吗?”
  说话间,紫衣女子的容貌幻化成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容貌十分妖娆艳丽的女人,一袭紫色薄纱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纤腰不足盈盈一握。
  狭长的眼眸中紫色瞳孔透出隐隐的诱惑,樱桃小口不点而红,吐气如兰,真真儿是一位绝代美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
  易辞不知何时移到了卿言身前,冷冷地看着紫衣女子。
  “您都能在这儿,我为何不能在此?”
  紫衣女子语笑嫣然,说话间眼睛顾盼生辉,似有万千星光点缀其中,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她和易辞认识?不过此时,她要考虑的不是这个——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我姑姑呢?”
  卿言的桃花眼中不再是和善温婉,稚气天真,而像是凝了百年千年的冰霜,冷冷的凝视紫衣女子。
  目光像一把把锋利的泛着冷光的刀刃,射在紫衣女子身上。
  紫衣女子微怔,而后抿嘴一笑:“小小年纪,怎得这般猖狂?”
  “你……你对我姑姑做了什么?快把她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卿言手摸到“烛风”,刚准备放在嘴唇边便被一双大手拦了下来。
  “之前还以为,你是个稳重的人,怎么这会儿就中了人家的激将法?”
  易辞的话如一盆清水,让卿言醍醐灌顶般忽然反应过来,她轻轻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躁动不安的情绪下来,神志也随之清醒许多。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忽然烦躁得很。”卿言看向易辞。
  “那个香味有问题,你中了她的妖术。”易辞没有回看卿言,而是冷冷的睨着紫衣女子,“你到此意欲何为?”
  “这个是'烛风'吧,烛影摇红,风月堂中。”紫衣女子静静的看着卿言手中的“烛风”,眼眸俏丽而诱惑。
  “你认识它?”卿言有些惊讶,这“烛风”来历特殊,未曾想一个素未谋面的妖竟也识得。
  烛影摇红,风月堂中。
  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烛风”名字的由来。
  轻灵之音,清雅脱尘的竹箫,竟也不过是繁华红尘中的奢华,糜丽之物。
  朗朗清风明月,烛影摇晃不定,是晚夜的不安宁还是天下的不太平?
  紫衣女子不再多言,收起妖娆的笑意,目光冷冷地睨着易辞:“您身份尊贵,清冷孤傲,即便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也比我等这些腌臜脏秽的妖物高尚许多,一柄逝水剑就能让我等魂飞魄散,无法翻身……”
  眸光瞬间变得凌厉:“可我不服,凭什么尊崇是你得的,胜利是你得的,就连落败都是你得的,你凭什么?”
  “你如此轻易地就获得了一切,也如此轻易地毁了一切,那他呢?他该如何自处?”
  “你辱他,欺他,杀他,最终又毁了他,桁,不,如今该称呼您一句易少主,你这样对待你的知己,这些年可曾有过一丝悔意?”
  彤云密布地苍穹终于落起泪来,斗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将北冥境多年不化的冰雪都融化开来。
  “雨?”卿言震惊地伸出手,愣愣地看着雨滴打落在嫩若青葱的纤纤玉指上,沾湿衣襟。
  北冥境竟然下雨了?
  凡决绝之地,如浑沌之地,如黄泉地府,如天界,如北冥境,千年万年都是一般模样亘古不变的决绝之地,若天降大雨,大雪纷飞,或山火频仍……
  则是大凶之兆,天下必将兵戈再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妖魔肆虐,世间大乱。
  民间杂书记载,三百年前天界大动荡前,向来无雨无风,无雪无冰,无日月变幻,无四季春秋的天界竟连降一月大雪……大雪纷飞,梨雪飘香……
  诸神明,毫无办法。
  集众神之力,众仙只能,皆无他法。
  大雪过后,魔君大肆侵虐人间,屠害百姓,以煞气为引致使人间大乱,后又导致……天界崩溃,诸神归寂。
  如今北冥境,这世间唯一一个位于人间且与昔日天界有两分相像的决绝之地,居然天降大雨……
  是预示着第二次的人间大劫,世间大乱吗?
  这一次没有了诸天神明,人间,该如何渡劫?
  或者说,上一次世间失去了神明,那这一次呢,会失去什么?
  三人心照不宣,静静地望着这场逆天大雨,雨水将肮脏的血水清洗殆尽,又将皎洁的雪地染的满身污秽……
  这究竟是缘还是劫?
  “未曾。”
  易辞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晦暗不明。
  良久,紫衣女子缓缓开了口:“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卿言还未曾明白紫衣女子的意思,紫衣女子又抛出一句:“雾凇深处,雪起梨落,你的姑姑就在那里。”
  “什么意思?喂——”
  卿言还想再问,那位紫衣女子已然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你认识她吗?”姑娘走了,公子还在,卿言问易辞道。
  “嗯。”易辞伸出手,一道透明的水幕在二人头顶铺展开来,挡住了万千风雨和冰雪。
  “她叫佴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