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
所以这林子里为何会有婴儿的哭声?
悟空不知道,他也不去想。
反正这森林终究是森林,不欢悦、不敞亮,数万年里静静地茂盛勃发,一眼望去,也不知深浅。但只要朝着一个方向走,总是会走出去的。
悟空踏入林中,空气里草木的味道越来越浓密,甚至带着点腥味,上空密密层层,枝丫交错,阳光很难射进来,在阴暗中绽放的奇花异草就像色彩鲜艳的昆虫一样,在苍苔和淡红色的枯萎的羊齿革上匍匐着。
悟空的脚上沾满了泥,那婴儿的啼哭声愈发的清晰了。
半晌之后,悟空终于看到了那个孩子。
一个浑身赤裸的婴儿,就在地上躺着,身前是一棵树,只漏出了脑袋和半个身躯,地上全是腐烂的叶子与潮湿的泥,可婴儿的身上出奇的干净。
他一直在哭
悟空走了上去,绕过那棵树。
望向树后时,那婴儿却不见了
“呜呜呜——呜呜呜——”
啼哭声从前方的阴暗之中再次响起,悟空顺着声音走。
就这样,走了几个时辰,那婴儿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某个树后,但是走过去想看清其全貌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而且随着深入林中,那婴儿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甚至有两个,三个,许多许多个,一起出现。
直到悟空走的越来越深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周围已经变得极其昏暗,树阴变成了巨大而恐慌的影子,将所有的光线都挡住,落叶在这里发酵,树根崎岖,支棱出泥土,巨大的虫子隐藏在角落里,开合着幽深的口器,等待吮吸那些死物的腐肉。
“呜呜呜——呜呜——嘿嘿嘿!”
那啼哭声突然一转,变成了讥笑。
悟空望过去。
他看到了那个婴儿。不,应该说是那些婴儿。
这些婴儿的下半身终于完全的展露在了悟空的眼前,他们其实根本没有下半身,在肚脐以下的部分急剧的收拢,而原本应该是双脚的地方,其实连着粗壮的藤蔓,那些藤蔓从树上垂落,而婴儿,则更像是藤蔓上凝结出的果子。
“嘻嘻嘻,又有食物了”
“又有食物了”
几千个声音异口同声,在整个森林里响彻着。
周围的树上,无数的藤蔓垂了下来,每根藤的末端都有一个婴儿,一时之间,悟空竟然被这些诡异的婴儿包围住了,它们眯着和脑袋大小不成比例的眼睛,咧着嘴,那猩红的缝隙里,满是盘旋的牙齿。
“你们是谁?”悟空问。
“果子!”婴儿们说道。
“果子不会说话,果子很安静,结再纸条上,等着人去采摘——”悟空道
听到这段话后,婴儿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
“嗷——我们不是普通的果子,我们有人的身体,我们是人身果子!”
悟空想了想:“人身果也是果,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那些婴儿回答道,可能是五百年来,他们的食物到这里了之后都会无比的惊慌,从没有人跟他们聊过天,所以这些婴儿没有马上吃掉悟空,他们用那些还没有长出头发的圆滚滚的脑袋蹭着悟空的四肢,用舌头舔舐着他的毛发,一边聊,一边想象着吃掉食物时的美味。
“果子会被人和动物吃掉,而我们,可以吃它们。”
悟空点了点头,他本能的觉得,果子吃人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果子是不会动的,它们的一生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只能任凭阳光照射,雨水滋养,然后被动的从花蕊中探出头,直到越长越大。
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保护果树的种子。
但是不知何时起,它们的宿命变成了等待着被吃掉,甜美的汁水是它们的血,是它们的肉,人和动物习惯了不去估计它们的感受,唇齿间的甜在果子的眼中,就是最凄惨的修罗地狱。
悟空思考着
“你们要干什么?”
“吃你!”几千个声音喊道。
“果子要吃我?”
“你可以吃果子,为何果子不能吃你?”
“我吃果子的时候,果子没有抱怨,它们都很安静。”
“果子不抱怨,是因为它们没有嘴,无法呐喊,无法哭泣,它们无法移动,不能逃脱,不能反抗,现在我们有了嘴,吃吃别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可果子天生就是不会说,不会动的。”
“那不是我们的错,上天这样的安排,并没有问过我们果子的意见。”数千果子吼道:“但是现在不同了。
500年前,一滴巨大的血水从天而降,泼洒在这篇土地上。
那血滋养了这里的树。
我们也终于有了生命,我们可以通过藤蔓移动,长出了嘴,我们吃走进树林里的牲畜和人,渐渐地,我们也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这才500年而已。
如果再过500年呢,我们会拼尽全力将种子带到周围的泥土里,到时候,人身果树会越来越多,我们将遍布整个神州大陆。
那时候我们将统治这个世界,人不能说话,动物不能死后,他们不能随意的活动,就像是曾经的我们一样。
他们只能被饲养,等待着被我们吃掉,剩下的骨头要慢慢腐烂,变成我们的养料,那时候,动物就变成了果子,世间的道理也将被我们书写。
哈哈哈,也许有一天,一个人呱呱坠地后,他会问,为什么人不能吃果子,只能果子吃人。
他的父母会慌忙的捂住他的嘴,用恐惧的眼神看着那个孩子,疑惑着,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悟空沉默着,他不是人,不是牲畜,不是花草。
所以他一时之间,没有反驳人身果子的话,甚至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道理。
而就在这沉默的几息之间,一只果子终于是忍受不住了,它用带着倒刺的舌头刮蹭着悟空的后颈,倒刺如刀,刮的悟空渗出了一丝血渍。
“这个味道,和500年前的那滴血好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