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阳光灿烂
“从他第一部作品《我杀了我妈妈》到《汤姆》，多兰电影关注的母题始终如一，一贯是母子之间的矛盾纠结情感、人与人之间各种层次复杂多元的情欲。《汤姆》也不例外，他一如往常地透过一次又一次事件的刻划，深化那些人物的性格。这部电影绝对是超出典型惊悚类型片的框架，他以独特的电影语汇，再一次玩出了相当有趣的东西。”
“多兰内敛而隐晦的动用了许多象征性的符码，来暗示汤姆和弗朗西斯之间同时存在着互斥、依赖、移情、相当纠缠难以简单归类的情感变化，两人共同经历的事情，某种程度也相互形成了新的痂与伤口；共同接生小牛、在谷仓中亲密共舞、酒醉迷乱，感性且隐晦，有东方式的内敛。”
“相当值得一提的是，多兰在这部电影中，便透过电影画幅比例的变换，以特别集中在画面三分之一的狭窄画面来强化悬疑、不安的气氛。类似的做法，多兰也尝试以另一种方式呈现：有一个场景是主要的四位角色齐聚在弗朗西斯家的客厅，慎重地一起打开母亲收藏已久属于死去儿子过往事物的纸盒，四个人围在一起，互相说着话，镜头以极近正中的特写，近乎满版的脸部画面，捕捉他们回忆时开心、悲伤、情绪崩溃时的样貌。这样的画面同样塑造出一种出现在电影画面上的紧促空间，多兰以他自己的电影语言创造出属于他的悬疑氛围。”
《汤姆》首映后，几日里放映场次不断增加，在电影节引起了热烈反响。
各种采访、座谈、见面会接踵而来，万年和多兰也被观众们的热情惊到了，每日里疲倦的应付着记者们的问题。
“你为什么想到拍一部，气质上更偏向惊悚片的电影？是否跟你以往的电影风格相差太大？”
“爱才是我的主题，爱、人性。——我不是一个喜欢惊悚的人。但我一直想执导一部惊悚的电影。每个人都想执导一部《七宗罪》或《沉默的羔羊》。我想尝试不同的事物，探索自己的极限。”
“这部电影的画面风格很独特，你似乎没有再尝试《幻想之爱》中的光线用法？”
“《汤姆的农场旅行》是关于无的审美，不需要解释什么，在格外令人厌恶的背景当中，我们利用景深来避免画面过于黏稠。接近结尾的部分，我们本来拍了一个主角破碎眼镜的很棒的镜头，这副眼镜是他用来观察被那位母亲放在他床下鞋盒里的东西的，我们都对这个镜头感到很满意，但在样片中看到这个镜头时，我们觉得不能保留它了，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佩金帕那部《稻草狗》的海报，而且它太不自然，完全不能留在电影中。”
“字幕中，您作为服装师被提到，您为演员们选了服装吗？”
“服装的选择常常是跟演员联系在一起的，但是我挑选了他们的全部服装，然后他们来试，接受或拒绝那件衣服。对我来说，给他们挑选服装这项工作和跟他们对台词是差不多的。”
MK2的工作人员见时间快到了，便起身笑道，“感谢大家的到来，今天就到这里吧。”
这里是电影宫的一间新闻室，专为发布会和采访进行而设置。
待记者散场，两人溜达上街，找了家小咖啡馆坐了坐。
万年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抿了口咖啡，被苦味刺激的一激灵，这才开口道，“有信心留下吗？”
“把问号去了，语序改改，肯定能留下！”多兰这两天有点飘，到处见记者，MK2也在使劲公关。电影的反响非常棒，若是能拿奖，发行起来肯定会更加得心应手。
这次的《汤姆》，影评人最大的好评，说来也很讽刺，那些人说，“哈维尔这次总算是改掉了自恋的毛病，虽然字幕里，从导演到服装再到剪辑都是他自己的名字，但他总算是没继续担当主角。万的表演很好的保持了电影的质量，极有感染力的表演和对表情动作的掌控度令人颤抖。同时，电影的叙事更加朴实化，画幅变化令人眼前一亮，多兰的自制令电影的整体感有所提升。”
“能拿几个奖？”万年逗他。
“怎么着，也得来个金狮啊！”
“别想了，今年可是威尼斯电影节70大寿，金狮奖肯定给意大利本土电影。”
“没准双黄蛋呢···”
《汤姆》的场刊评分是3.1分，算是中等，评价最高的，是《菲洛梅娜》，4.35分。
后者的女主角是朱迪丹奇，永远的M女士，故事源自真实事件，讲述一名叫做菲洛梅娜的女子用半个多世纪寻找被从自己身边强行带走的孩子的故事。
俩人在咖啡馆里懒洋洋的趴窝，眼瞅着纳塔那走了过来，满脸的笑容，“电影的评价很不错，至少能拿一个奖！”
多兰没抬头，“什么奖？”
“兴许是评审团大奖呢？说不准，正在公关。”纳塔那耸耸肩，一头金发乱蓬蓬的，跟狮子似的，“金狮奖肯定没指望···”
“估计是给意大利电影？”
纳塔那笑笑，“应该是，贝托鲁奇在私下说，他很喜欢那部《罗马环城高速》。”
“那是纪录片啊？”多兰有点惊讶。
“没办法，评委喜欢，还有，”纳塔那接着道，“万，那部华语电影，《郊游》的评价也不错，同样是纪录片风格，说不定，今年的评委就喜欢这种电影。”
聊了一会儿，纳塔那便转头离开，相比于剧组，她的工作量一点不小，除了要商量发行，还得负责搞公关。
只能说，有竞争的地方，绝对的公平就不存在。
老贾有自己的投资商，桉叔当年有老谋子，老谋子当年还有上一任主席马可穆勒，这都是一个系列的。
······
电影是人生的记忆，老旧的会损毁，新近的却不一定美好。
很多人都喜欢看老电影，不仅是为了怀旧，也是为了感受古早电影的质感和用心。
威尼斯的经典电影单元去年开办，许多经典电影的最新修复版会在这里世界首映，而今年恰逢姜闻担任评审，故今年的经典电影单元便选择了他的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
3日，夜晚。
电影宫外人潮汹涌，来看《阳光灿烂的日子》重映的人比主竞赛影片的观众都多。
待观众入场后，评审团才姗姗来迟。
主席贝老爷子可能是过于劳累，今晚直接坐上轮椅来到了现场，不服老！
姜闻则拉着周芸缓缓入场，留着汤师爷同款发型的脑袋上抹满了发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自从开幕以来，姜闻也是金句不断，先是在酒店“拿灭火器应对记者”，然后又在采访中怒喷女演员整容：
“你非得弄扁了，垫高了，这么着不好看。为什么要整容啊？在我的眼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因为整容变漂亮的，那我就更不得其解，为什么要整容？为什么要花这些冤枉钱？多去运动运动，晒晒太阳、跑跑步，对父母好点儿，对朋友好点，这样更美。”
电影放映前，姜闻上台，这电影对他的意义不必多说，这次来威尼斯，除了当评审之外，可能再看一次完整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19年前，我拍的第一个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来参赛，夏宇在这里拿了最佳男演员，当时有一句话，‘最老的电影节，出了最小的影帝’。
这次来，他们把《阳光灿烂的日子》再放，加了一些原本已有，但是后来删掉的镜头。所以我也很想来看，我对威尼斯也有特殊的感情。
谢谢大家来看这部老电影，谢谢！”
说完便下台，放映开始。
“这个地方变得这么快：20年的功夫，她已成为了一个现代化的城市，我几乎从中找不到任何记忆里的东西。事实上，这种变化已经破坏了我的记忆，使我分不清幻觉和真实。
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夏天，炎热的气候使人们裸露得更多，也更难以掩饰心中的欲望。那时候好像永远是夏天，太阳总是有空出来伴随着我，阳光充足，太亮了，使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次的放映没跟历史上一般，闹出放了意大利语拷贝的笑话，中文对白，英文字幕，跟在国内电影院看电影一样样的。
片子始终在一种发黄而陈旧的基调中进行着，实际上并不是那种夏日的灿烂金黄，而是像黄昏时候的阳光一般，灿烂和热烈中却没有多少暖意，昏昏黄黄，像极了一个成年人在回忆往昔。
他自以为是阳光灿烂，但实际却是斜阳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