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欲望与蛇
这是一句概括性的台词,整部影片讲述的就是这个高中生少年处心积虑侵入他人家庭的故事。这个阴郁的少年为何热衷于此?答案也并不难获得。何洛的母亲很早就离开了,而父亲则是一个伤残工人,家庭的不幸使他对别人幸福的家庭图景产生了好奇,并意欲进入内部一窥究竟。
影片中层层叠加的叙事模式让这个本来有些平庸的故事变得十分的引人入胜,若只是一个少年偷窥同学家庭的故事,那么电影最多也不过是对欲望的展现。
所谓元叙事,即通过作者的出场来暴露故事的虚构性。
而在这部电影中,何洛笔下的虚构故事与现实平行进行。我们既可以看到何洛笔下那个中产阶级家庭的生活,也能看到现实的学校中与季满产生矛盾的郎飞。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影评人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哪些是真实的故事,而哪些是虚构的文章。季满与何洛的探讨便是一个小小的暗示,季满出场的部分为真实,而季满不在的场景均为虚构。
季满是读者,电影最开始也是以他的第一视角展开,他就代表着真实的世界。
而在电影的后半,元叙事开始与虚构的故事产生混淆。季满直接出现在了对故事的评判中,他已经不再去关心故事的真实性与文学性,转而关注起了故事中人物的感情。
从这里开始,现实与虚构开始进一步的混淆,即便是季满也无法作为观众分辨真实与虚幻的证据。
坐在最前方的刘思思看着银幕上那张熟悉但又陌生的脸,看着他勾引完男人勾引女人,勾引完正太勾引大妈。
他时而邪魅,望着镜头的双眼像是挑动欲望的毒蛇。时而阴冷,坐在教室的最后方望着镜头,令人不寒而栗。时而愤恨,白皙的皮肤透着怒火,朦胧的光辉从眉眼之中透出。时而又天真,与季满讨论文学时满满的崇敬。
看着他在银幕上肆意挥洒着自己的魅力,如同毒蛇一般,挥动着满是欲望与魅力的蛇信,细软绵长,但却是绝对的主导。
“没发现,你这么有魅力?”刘思思低声道。
万年扭过脸,像是电影里那样定定的看着她,忽而扑哧一下笑了。
他贴近刘思思耳边,低声道,“难道你不是早就发现了我的魅力,才会喜欢我吗?”
“臭美!专心看电影了。”
电影过了大半,随着剧情的紧张,影评人们也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何洛这个角色的身上。是否人的骨子里都希望被毒蛇诱惑?此时,影院里的人也被那个变化万千的少年所吸引,如同看到了鲜艳的毒蛇一般,尽管知道危险,但却情不自禁的想要接近。
看着他在阳光下与成熟的女人调情,那鲜绿的青苹果是否代表着少年青涩的欲望?
看着他用虚构的故事来诱惑自己的老师,旁观季满因为沉醉于欲望的故事而丢掉工作。
夜晚的偷窥,波光之下那对夫妻隐晦的鱼水之欢,少年之间青涩的感情萌芽,观众们像是季满一般,屈从于自己的欲望,失控的文本引领着失控的电影,失控的电影又拉扯着失控的观众,欲望如同坩埚中的魔药一般翻涌,生出鲜艳但又剧毒的花。
昆汀喜欢拍脚,而欧容则喜欢拍胸,他的电影里只要有亲热场景必定有胸部特写。而关锦朋没这个爱好,万年也没敢让于阿姨为艺术献身一把。
在拍摄何洛偷窥郎飞父母雨打烂芭蕉那段的时候,镜头只是对准了万年,他身后的墙上水波闪烁,而身侧的鱼缸中,金鱼欢快的游动。配上有些粗重的喘息,足以让观众意识到这段剧情里,何洛究竟在偷窥什么。
最终,季满失去一切,终于摘掉那对厚厚的镜片,从艺术中脱离而出,回到那张长椅上开始一无所有的生活。只是,当那个狡黠的何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季满的眼睛中又会泛起光芒,艺术就是这暗无天日生活里的阳光,是明知致命却仍要吞下的毒苹果。
电影用一个类似于希区柯克“后窗”的镜头为故事画下了句号,影片的结尾处出现了一个画框性质的镜头:一栋居民楼中众多家庭的生活被锁入其中同时呈现出来,而近景则是何洛和季满坐在草地的长椅上注视并讨论着他们。但不同的是在这里观众被迫进入何洛跟季满的冷酷视角,与他们一同窥视着,猜想着对面居民楼之中家庭的生活。
最后他俩的相视而笑达成理解:一种革命性的联系建立了,他们要暴露的是沙漠般荒芜的中产阶级家庭关系,开始再一次的“登堂入室”!
······
在悠扬且欢快的乐声中,观众从故事中缓缓抽身。想要诉说,但却不知该诉说些什么。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向这一部杰作献上雷鸣般的掌声!
首映式结束之后,万年几人跟在科斯里克身后,来到了隔壁提前准备好的发布会大厅中。好在提前预留的位置足够,所有的记者都坐了下来。台下的角落里还有几个浑水摸鱼跑进来的观众,此时正对着台上的万年几人做鬼脸打招呼。
大厅里,德国本地记者一拨,其他国家,诸如法兰西以及老美等的记者一拨,新浪等国内媒体则是又一拨。公司的宣传人员正在跟台下的记者提前沟通,并预约之后的采访跟宣传。
首映只是个开始,之后的放映和宣传才是正餐,累的还在后边呢。
发布会刚开始,台下的记者就纷纷举起了手,宣传口的老哥四处看了一圈,点中了影展《screen》杂志的一名记者。
男子起身问道,“关,这次的电影和你以往的风格有比较大的差别是吗?”
“对,这次的题材特殊,叙事方式也更加的复杂。我们在商量完之后,决定用类似于章回体和舞台剧的方式来进行展现。”
第二个记者起身,却把问题扔给了一旁看热闹的科斯里克,“主席先生,本次柏林电影节的主题是家庭,你不觉得这部电影有些太过激进吗?”
老爷子眨眨眼,“难道批判中产阶级家庭就算激进了吗?”
“这是一部关于文学,关于欲望,关于家庭的电影,它告诉我们,欲望有时会凌驾于家庭之上,有时家庭又能压制本不该有的欲望。我更愿意把这部电影当作关对于现代文学和家庭的控诉。”
“那么主席先生,你对于男主角的表现有什么评价?”
黑框眼镜红围巾的科斯里克转头看了一眼,“Man,”他吐出一个古怪的发音,“他的眼睛会说话,透着狡黠、温吞、不羁、叛逆的灵性。他的表现让我想起了“时光留驻”里,梅尔维尔·珀波的表演,魅力十足,却又千变万化。”
“请问万先生,你对何洛这个角色有什么理解?”
“就我而言,何洛不仅是一个角色,不仅是故事里那个高中男孩。在电影里,他像是一个更加浓墨重彩的符号,从头到尾贯穿电影的全程,代表着一种永存天真好奇之心的激情,代表着人类要永远有所追求的‘欲望’。”
“你认为,何洛这个角色在电影里的作用是什么?好或者坏?”
万年想了想,说道,“歌德说:异端是生活的诗歌,所以有异端思想是无伤于一个诗人的。我觉得欲望本无错,无奈现实是裁判,你若撷取了不该触碰的欲望,总是要为此承担责任的,不论那是痛苦的,还是愉快的。”
“毕竟,是人类追求欲望,而非欲望追求人类。”
······
“用荒谬的方式讲了一个平凡的故事。后窗式的窥视和悬疑,在嘲笑他人生活的时候又自顾不暇。”
“现实和故事的相互介入令人着迷。开头和结尾构图的呼应挺有用意,就好像那些快速闪动的证件照片,你不禁想按下暂停指着眼前的一幅说:不如就从这个故事开始吧!”
“电影和文学这两种艺术形式交融得如此相得益彰。观看与被看,写作与对象,与介入,叙述与受众,空间与隐喻,虚构与现实,欲望与成长,层次复杂有趣到让人击节赞叹。最后一幕向《后窗》致敬,完满了又一部关于窥视的经典。”
翌日,登堂入室也开始了刊物刷脸的流程。《screen》上,登堂入室的评分为2.8,仅次于昨日上映的如何度过夏天。
铺天盖地的报道跟好评也引起了观众的好奇心,之后的放映几乎场场爆满。看过首映之后,MK2的销售人员同样激动万分,法国的文艺作品似乎总是偏爱情欲,以及在欲望裹挟下不断犯错的人,登堂入室这种电影简直太对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