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长生殿

  昆曲在十四世纪中叶诞生于昆山,有超过六百年的历史。昆曲又被叫做昆山腔,对很多地方戏种都有启发跟滋养,也被称作百戏之母。
  昆曲最吸引人的地方有两点,一是它的文学性非常高。喜欢古典文学的观众会更容易理解昆曲的美和优雅。第二点是昆曲的表演是综合的和丰满的,将诗词、演唱、舞蹈和戏剧部分充分结合在一起。
  戏曲的表演体系来源于古代的文化中的诗-乐-舞三位一体的传统,古人有云:戏曲者,以歌舞演故事也。而昆曲为我国各剧种中,歌舞因素最显著者:“无声不歌、无动不舞”,身段繁复、表演细腻,并且舞蹈动作能与曲词相谐和,善于表现词情曲意即文学内容。
  比起唱腔,伶人的歌舞在表演中更加重要。刚开始学习昆曲要学台步、圆场,再学眼神、水袖的表演,这些都是戏曲表演最基本的元素。欣赏昆曲,与其说是听曲看戏,不如说是看歌舞,仅凭舞蹈翩跹、神情顾盼、身形旖旎,便可揣摩曲情!昆曲之风情万种、桃李不言何其远也。
  在歌舞之外,昆曲的曲词也称得上是几千年来我国古典文学中诗、词、曲、文诸种文体高度锤炼、深厚积累的成果。
  就说被看腻了的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几句能流传这么广,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从接下白小年这个角色,万年就开始研究角色的设定。
  白小年,剿匪司令部张司令的男宠,靠着关系当上了侍从官,以前是个昆曲名伶。
  自以为追求着内心的圣洁,却流于世俗。宛如玉色琉璃,纯粹、绚烂,但不堪一击。
  他是被金生火介绍给司令的,内心纵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乱世之中,保命为上,不得不委身于司令,当个玩物兔儿爷。
  这种经历就让他内心有点偏激,甚至产生了点精神分裂的症状。他自认为是清白之身,现实却刚好相反,他被周围的人鄙视。白小年也因此记恨上了金生火,所以在裘庄里最先构陷金生火,说他是间谍。
  这个角色,要是单纯演的话很简单。自恃无辜而放肆,清高但又世俗,心里觉得自己特圣洁,但是遇事还是靠着关系跟黑料来威胁人。
  智商高,情商低,没什么心眼。
  但是,设定里,白小年是个昆曲伶人。为了表现这个特点,在行走坐卧习惯上,万年都要向着角色的方向靠拢。当然,学习一下昆曲的唱腔跟身段也就很必要了。
  ······
  几天后,青年影视的练舞房里。
  剑雨的时候,为了给万倩一个练习动作戏的地方,陈倩蓉就专门在公司里找了一个大房间,布置上镜子跟陈设,弄出了一个大大的练舞房。
  而电影拍摄完之后,练舞房又成了青年影视举办试镜会的地方。
  这天清早,万年等在练舞房里。老妈说,今天给他请过来一位昆曲界的老爷子过来,指导一下他的身段跟唱腔。
  就算不能练出个名堂来,至少要在体态和台词上让人看不出毛病。
  练舞室的门一开,万年赶紧迎上前去。
  陈倩蓉带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门来,介绍道,“蔡老师,这个就是我儿子万年。”
  “小年,叫蔡老师。”
  万年恭敬道,“蔡老师好,我叫万年。”
  这回,陈倩蓉也算是下了血本,给万年请来的这位老师,正是这段时间来京城演出的蔡正任。
  今年七月份,蔡正任先生在京城梅兰芳大剧院演出昆剧《班昭》。陈倩蓉也是听说了这件事,于是就把老先生给请了过来,让他给万年指点指点。
  这位老爷子虽然工小生,但是从业多年,对青衣的演法也是了如指掌,指导一个初学者没啥问题,甚至有点大材小用的意思。
  蔡老爷子年过六十,但身体硬朗。过段时间,听说还要在天蟾大舞台演出绝迹舞台近二十年的昆剧《铁冠图·撞钟分宫》。
  老人笑眯眯的走进练舞室,四处看了看道,“你们这边的设施还挺齐全。”
  蔡老师工小生出身,嗓音清亮厚实,听不出一丝老态。
  陈倩蓉笑道,“公司简陋,蔡老师见笑了。”
  “你就是万年?”老爷子上下打量了万年一番,年轻人身材高挑纤细,面相俊雅,“年少有为啊,这么年轻,就是电影明星了。”
  万年摸摸后脑勺,傻笑了两声,也没敢接话。
  蔡正任的履历可传奇的很,二十岁就能参加给太祖的昆曲演出。要是换到华娱文里,那得是出道就拿奥斯卡影帝,一般人根本没法比。
  蔡正任又问,“有基础吗?”
  万年老实回答道,“没学过,以前学过舞蹈,没学过昆曲。”
  “我听你妈说,你这次是电影里的角色会唱昆曲?”
  “对,角色叫白小年,工青衣。”
  蔡正任点点头,“我工小生,按理说,这专业不太对口。这么着吧,我就教你些青衣基本的身段跟唱腔,你好好练练。要是之后还想学,我给你找个工青衣的学生,你再往深里学一段时间。”
  说罢,他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给万年开始掰扯今天的讲课内容。
  凡是唱昆曲的,几乎没有不会牡丹亭跟长生殿的。
  今天,蔡正任教万年的,就是长生殿里头的第四回:春睡。
  这段戏讲的是,某个春天的早晨,杨玉环起床洗漱完还有点困,于是就睡了个回笼觉。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这样的事情,在大家身上也时有发生。杨贵妃虽然是四大美人之一,但也不免被睡魔所扰。
  剧情虽然简单,但是越简单,演起来反倒是越困难。就跟陈小二吃面条似的,人家蹲在那儿表演,看上去就是哧溜哧溜的吃面条。要是小鲜肉蹲那儿,他就是表演的再用力,演出来的顶多也就是个超市倒闭大甩卖的时候,扔在门口的破人体模特,手里还端着一个破碗。
  想象一下,如果是你,如要如何表现丰腴慵懒春睡中的杨妃?演的好了就是杨贵妃,演不好就是憨憨冬眠的胖熊。
  “跟着我学。”蔡正任理理空气水袖,吟道,“梦回初,春透了,人倦懒梳理。”
  边吟边把双手合在脸颊的两侧,手指微动,妩媚勾人。
  莲步轻移之间,双手搭在身体两侧,款款而行。左挪步时身体侧向左,上右脚,上半身重心前移,腰胯则留在右。待右脚跟上时,身体重心又向左,下沉重心又转身。几步之间,一个身体柔弱无骨,行走间摇曳生姿的杨妃就来到了眼前。
  “昨宵侍寝西宫,未免云娇雨怯。”面色娇羞窃喜间,就把慵懒春睡的缘由给交代了出来。
  一句吟完,蔡正任道,“来,你试试。”
  万年也没托大,直接唱腔动作连着上,就是学着蔡老师刚才走路的样子来了几步。虽然没那种莲步轻移,婀娜多姿的样子,但也有了几分慵懒娇媚的神韵。
  蔡正任看的兴起,又让他带着唱腔来一次。
  昆曲虽然叫昆山腔,但这个腔调更多的是表明表演中的唱词的读音特点,而并非是用昆山的方言来唱词。
  像是昆山腔,还在头腔时,特別要表达对于入声字要断,对于去声字或有豁腔,对于上声字或有顿腔,阳去声字或有出腔于阴平声字,再上行等把平上去入的唱,在头腔出腔时,就要表现出来四声的不同,而且或还明确记于工尺谱上。
  所谓的腔,是显示唱法的不同,而不是与土音的依字声行腔有何相关。
  都是用普通话来唱,区别就是重音以及拖腔的不同。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是昆曲的唱腔咿咿呀呀,拖腔跟说话一点不一样。
  万年试着唱了一句,除了“梦回初”还在调上之外,剩下的几句全跑调了。
  蔡正任也没生气,笑道,“第一次,记不住唱腔也正常。长生殿,我以前也演过,要是有兴趣,可以找一找上昆的一些演出录像看一看。”
  上昆,就是沪上昆剧团,蔡正任跟张晋娴的长生殿也是名作,全本十个小时。张晋娴老师一颦一笑之间满满都是杨妃的高贵跟妩媚,可谓是传统美人的典范。
  万年点点头,把蔡正任的一些意见记了下来。
  临走之前,万年又问,“蔡老师,我这次要演的角色是一个青衣,还是司令官的男宠。以您的眼光来看,这个角色在演的时候需要突出女性化的特征吗?”
  在上一世看风声的时候,苏有鹏演的白小年哪里都好,就是女性化的痕迹太重。万年之前听过,梅兰芳先生在台上是绝世美人,在台下则是伟岸丈夫。
  那么,白小年在生活里,是应该往美男子的方向演,还是应该往女性化,阴柔的方向演呢?
  万年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要看你的理解了。”蔡正任答道,“我演许仙,可以综合巾生的潇洒跟穷生的寒酸。但是,有的演员就认为,许仙就该是个巾生。理解不一样,演的也就不一样。”
  “所谓戏中求细、细中为戏,理解的透了,你才能掌握准确的人物内心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