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 一人得道
向宫外走的时候,二王之一、户部尚书王以旗对兵部尚书王廷相说:“浚川公今日何必如此激烈?”
今天王廷相也实在太敢说了,说什么阁臣都不如秦德威能做事;又说什么还不如设个军机处,让秦德威绕开阁臣掣肘。
王廷相抚摸了一下雪白的胡须,叹道:“我年岁六十又七矣,还有两三年就到了可以乞骸骨的时候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还顾忌什么?多说点别人不敢说的话,尽力为秦德威造造势、铺铺路罢了。
我看得真切,就如今的国势,夏言也好,严嵩也好,都没有中兴的本事,也就秦德威或许有这种能力。”
王以旗也跟着叹口气,别的不说,国库状况他是最清楚的,早则明年,迟则后年,必定开始出现亏空。
当年开始步入官场的时候,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以后能当上户部尚书。
更想不到,大明国库居然会在自己手上开始亏空,也不知道后世人会怎么看待自己啊!
礼部尚书张潮的方向与“二王”相反,他向西渡海,来到仁寿宫,向嘉靖皇帝奏报今日廷议结果。
献俘礼这事是嘉靖皇帝极为关心的,所以要第一时间当面向皇帝奏报,写奏疏都等不及。
张潮走进殿中的时候,东厂提督秦太监正在对皇帝进行日常信息奏报。
一身道袍的嘉靖皇帝摆了摆手,示意秦太监先暂停,然后主动对张潮问道:“献俘礼可曾制定完备?”
张潮奏道:“臣等考据祖宗之法,查询历代实际操作,又结合当今盛况,已经拟定”
嘉靖皇帝迫不及待的又问道:“朕在哪里受俘?”
张潮连忙答道:“是日阁臣先迎陛下于奉天门,然后陛下出奉天门,再登午门五凤楼,臣等皆在午门外列班祝贺。”
嘉靖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可!”
随后张潮才将议定的告庙、献俘、受俘、处置等程序,一一奏告与嘉靖皇帝,顺便奏请皇帝下旨调拨锦衣卫大汉将军、太常寺乐舞生提前准备。
嘉靖皇帝都同意了,难得没有刻意挑刺敲打。
然后张潮又奏道:“关于功臣秦德威,阁部院大臣议过,拟封为丰州伯此外,应当按惯例推封父母及三代,以及恩荫子孙。”
站在一边的秦太监本来正乐呵呵的旁听,嘉靖皇帝高兴,他跟着凑趣高兴也没毛病,不会被猜疑什么。
但他听到“推封父母”四个字时,脸皮忽然轻微抽了抽。
按照大明制度,臣子做官满三年并考核合格后,便可以推恩封赠父母。
抛开那些旌表功劳的特例不谈,推封基本原则就是,当儿子的做到什么级别的官,就封父亲什么级别的官,同时封母亲同等级别的称号。
为的就是宣扬忠孝一体,让父母跟着官员一起享受荣光,所谓“显亲扬名”也。
听到这个推封问题后,嘉靖皇帝下意识的说了句:“秦德威似乎没父亲?”
秦太监:“”
嘉靖皇帝此时口中的“父亲”自然指的是生父,而不是后爹继父,嘉靖皇帝对于是“谁是爹”的概念从来不会含湖。
自嘉靖朝就形成了新惯例,推封父母原则上是推封本生父母。
据说是为了防止出现官员庶子出身,因为母亲不是正妻,结果什么封赠也没有,让官员难以尽孝这样的人伦惨剧。
随即嘉靖皇帝又说:“可追赠秦德威生父正一品前军都督府左都督!”
追赠的意思,就是当成死人来对待了。
被当成活死人的秦太监突然有点冲动,开口道:“似乎有些过了。”
虽然不明白秦太监为何忽然说话,但张潮也奏道:“秦德威生父失踪二十年,如今只是生死未知,未见得已经身故。”
礼法上推封活人和追赠死人是两回事,要是按照追赠死人的标准来办事,造坟立碑,万一以后那人又活着出现,就彻底搞笑了。
嘉靖皇帝有点诧异,不太理解张潮为何较真:“找不到秦德威生父本人又如何推封?”
张潮硬着头皮奏道:“秦德威自幼由其叔父抚养成人,如今也是一人兼祧叔父支脉,将推封移至其叔父也可。”
张尚书一边说着,一边心里直打鼓。
因为人人都知道,嘉靖皇帝对于“认叔伯当爹”这种事,实在有点敏感,“伯父不是爹”可是嘉靖朝最大的政治正确。
但秦德威再三恳求过,要帮叔父请封,张尚书也无可奈何,不得不向嘉靖皇帝奏请。
“张尚书你大胆!”秦太监再次突然插口,对着张潮轻喝道,有点生气的样子。
张潮没搭理秦太监,嘉靖皇帝都还没说话,你秦太监急着表什么忠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嘉靖皇帝询问道:“这是秦德威的意思?”
张潮奏答说:“陛下圣明,犹如烛照!其实秦德威叔父居住在南京,推封其叔父也有利于在南方宣扬陛下天威。”
秦太监心酸的闭目无言,知道今天可能会很难过,但没想到能这样难过。
早知道儿子有这本事,坐等富贵就可以了,二十年前又何必狠心自残入宫?
这一切值得吗?
最终嘉靖皇帝再三思考后,拍板道:“秦德威封丰州伯,赐世券,其余照旧。
推封秦德威叔父为南京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生母为一品夫人,恩荫一子为锦衣卫指挥使,其余为锦衣卫千户。”
叔父不是亲爹,推封立刻从正一品降到了正二品。
不过以嘉靖皇帝的抠门吝啬程度,对秦家如此封赏也算是大手笔了,为了抬高品级,特意按照武臣官职封的。
嘉靖皇帝又随口对秦太监说:“你去向秦德威生母颁发诰命!南京那里,命南京守备太监去办!”
秦太监:“”
知道今天已经这样难过了,但还是没想到,竟然还能更难过!
按照礼法,对秦德威本人、正妻的封赏及恩荫,要等秦德威班师归来,献俘礼上颁诏。
但对秦德威叔父和生母的推封,可以提前宣旨先办了,这也是孝道的体现。
传旨人物的地位高低,往往能说明皇帝的重视程度。
嘉靖皇帝让太监系统二号人物秦太监向秦德威生母传旨颁发诰命,就是要给本朝最大功臣脸面的意思。
毕竟秦德威出塞大捷实在太解气了,嘉靖皇帝不介意多给几分荣光,向天下人彰示大明天威。
就是不知为何秦太监发起呆,嘉靖皇帝疑惑的看向秦太监,“尔为何不接旨?”
秦太监回过神来,奏道:“陛下!对秦德威以及秦家封赏委实过度了,他才二十二岁,还是留些分寸以待将来,这次就不必厚赏了。”
嘉靖皇帝皱眉道:“让你去就去,哪来的许多废话?”
他总觉得秦太监今日有些反常,但细想后也就明白了,八成是秦太监看秦德威不顺眼,所以心里很别扭。
不过朝中看秦德威不顺眼的人多了,也不差秦太监一个,一切尽在掌控。
正式宣诰还需要等几天,因为从诰书制作到命妇朝服的准备,都需要时间。
但秦家得到大肆封赏的消息已经先传回了秦府(曾府),顿时三座大门一起轰动。
当家主妇徐妙璇请示过婆婆周氏后,秦府仆役四出,几乎买空了整个西城的彩灯。
然后在武功胡同悬挂起来,从胡同口到内宅,全部张灯结彩,喜气冲天。
东府顾氏习惯了商人身份,虽然觉得如此炫耀太高调,但念及两个儿子里,留在南京的长子得了锦衣卫指挥使、身边次子得了锦衣卫千户,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次秦家上下男丁人人有赏,连王美人那出生才过百日的儿子也是未来的五品锦衣卫千户了。
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出头,全家显扬。该封的封,该赠的赠,该荫的荫,全家上上下下各有好处,也是这时代的常态。
因为秦德威和曾后爹都出镇在外,秦府主人家没有成年男丁坐镇,徐妙璟就请了几天假,过来帮忙张罗和接待。
这日徐妙璟送完了客人,临走前给徐妙璇鼓劲说:“大姐啊,就差你生一个儿子来继承伯爵了,努力!”
徐妙璇觉得小弟这不是鼓劲,而是堵心。
俺答大军是六月破开边墙,侵入山西腹地的,然后就是秦德威临危受命紧急赶赴大同。出塞大捷之后再善后,如今已经是七月了。
十来天后,京城秦府的喜气传到了南京。
今年是乡试年,八月份就是南直隶乡试的时间,所以这时候的南京城正是读书人最多的时候。
秦德威的多年老友高长江今年肯定要再战乡试,但他这一两年去读书人里厮混交游减少了许多,反而往武定桥秦府跑的勤快,陪着秦德威叔父秦祥消遣。
反正那秦府里面,已经没有秦德威的女人了,高长江跑的勤快点也不会招人说闲话。
但高长江也不是没有竞争对手,还有个跟他跑得一样勤快的人,就是高长江的前小弟、秦府二房的现女婿焦文杰。
两人时常就能在秦府遇上,彼此感觉都十分微妙,今日又是不约而同的在秦府大门撞见了。
两人都是熟客了,就直接被领着往花园去。
此时天气渐渐凉爽,渐渐适宜户外活动了,秦祥看着已经六岁的长孙秦国祚在花园里玩耍。
为了拜湛若水为师学习,这两年正在南京游学,又被秦德威叫过来给长子当启蒙老师的李春芳正好也在。
秦祥看着大孙子,与李春芳闲谈道:“李先生啊,大郎读书天分如何?”
李春芳很妥帖的答道:“状元之子,岂能差了?”
秦祥又叹道:“我几辈子积攒的福分都给侄子了,只怕是没有儿子了,就指望大郎光宗耀祖。”
抬眼看到高长江和焦文杰联袂而来,李春芳指着他们笑道:“谁说老东主没有儿子?老东主虽然表面无子,却有两个胜似儿子的!”
秦祥忍不住哈哈大笑,“李先生会说话!闻之犹如甘草也!”
随后秦祥又问道:“明年就是会试了,李先生你不去京师?”
李春芳摇头道:“若中了进士,立刻就失去自由身,若落榜不中进士,又未免会心情颓丧。所以我干脆就不去应试了,再游历几年。”
秦祥由衷的敬佩说:“读书人里似先生你这般豁达澹泊的人,少之又少!”
忽然门子疯狂的跑了过来,对秦祥禀报道:“二老太爷!南京内守备府派人送了消息过来!”
众人都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守备太监有什么要说的。
那门子喘了口气,继续说:“说是老爷在大同出塞讨伐胡人,立下了盖世大功,皇上要封老爷爵位!
然后又说二老太爷你也沾光,被封了正二品都督佥事,大郎恩荫为锦衣卫指挥使,过几天就要正式登门宣诰命了!
所以内守备府传了话,让咱们家里提前做好迎接天使的准备!”
秦府里这些主人客人的,听到这个消息后,齐齐目瞪口呆,甚至比五年前听到秦德威中状元还要震惊。
先前他们确实听说了秦德威出镇宣大的消息,但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个正常官场调动,但却没想到有如此惊天动地的结果。
中状元再不可思议好歹也还是读书人范畴里,这出塞征伐还能大捷实在太超纲了。
高长江想了想秦德威的在学习和科举上的“光辉历史”,有点怀疑的说:“秦兄弟是不是冒功了?就像当年连续一年蝉联县学月考第一?”
秦祥拍了一下高长江,警告说:“慎言!自己人明白就行,不要出去这样说!”
李春芳连忙也说:“是的,关起门来怎么说都可以,出去就不要明说了!”
焦文杰:“”
朝廷又不傻子,你们这些亲近人就这样不相信敬爱的秦学士秦大哥能出将入相么?
无论如何,有封赏就是好事。众人便一起恭喜秦祥,从此也具有官身了,还是正二品。
秦祥视线又转向秦国祚,有点苦恼的说:“大郎将来是考进士好,还是等到十六岁袭了锦衣卫指挥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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