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医

  寻医
  容央躺在床帐内,两眼无神,面容哀戚。
  褚怿在床边看她,低头把自己仍挂着彩的官服打量一眼,踅身出去换了干净的便袍回来。
  雪青送来后厨刚熬好的红糖姜茶,褚怿拿过来,搅拌两下,径自尝了一口。
  温度正好,滋味也还不错。
  褚怿捧碗,送去床边喂床上人喝。
  床上人小脸一皱,转开去,颦眉蹙頞,泫然欲泣。
  褚怿大着头哄:“喝。”
  容央万念俱灰:“你凶我……”
  褚怿:“……”
  褚怿舌尖默默舔过牙槽,探手把人拉起来,挤出一枚标准的笑:“乖,喝。”
  容央蔫头耷脑,半怨半怯瞋他一眼,低头就着碗沿把姜茶喝下。
  喝完长长一叹:“唉!”
  又一骨碌倒去床上了。
  褚怿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把空碗交给雪青后,转头去看她那颗怏怏不乐的后脑勺。
  “是我还不够卖力,不怨你。”
  褚怿很识趣地把罪名主动认下来。
  床上那颗怏怏不乐的后脑勺一转,转来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容央浓睫扑闪,小声道:“是么?”
  褚怿唇咧着:“是。”
  容央瞅着他,手抠在被褥上:“那怎么办?”
  褚怿头低下来:“再卖力点,疼你。”
  “……”容央咬唇,盯着他深黑的一双眼,哼一声,害羞地转过身去。
  褚怿笑,跟着躺上来,掀开被衾。
  容央紧张,生怕他就要来疼了,褚怿看她那表情,一边唇扯着。
  把人一搂,大手覆去她小腹上,褚怿道:“给你暖暖。”
  癸水虽然会晚,但终究还是会到,经褚怿一番安抚后,容央郁悒稍减。
  然此夜大梦之中,却是梦得孤家寡人,茕茕孑立,举目四望中,只有褚怿金刀大马坐于一棵苍松下,身畔美妾成群,儿孙绕膝……
  “爹爹!”
  “爹爹!”
  “爹爹……”
  一声声娇儿呼唤,唤得入梦之人五雷轰顶,魂飞魄散。
  醒来时,枕边已空,容央往头上一摸,满手冷汗涔涔。
  “雪青!”
  “荼白!”
  “来人哪!”
  容央一通瞎唤,把一座主院唤得人仰马翻,大小丫鬟手忙脚乱地在内室集中后,瞧着帐中人那难看至极的脸色,俱是悬心吊胆。
  “殿下……”还是荼白胆量最大,当机立断挪去床边坐着,用手擦过容央额头,心疼又心惊,“这么多汗……可是梦魇了?”
  容央深深喘息,犹自沉陷在那噩梦里,毛骨悚然,冷汗如雨。
  半晌方低低道:“驸马近日可有回侯府?”
  自金坡关一案结束后,两人便搬回了帝姬府住,看似朝夕不离,如胶似漆,然因策划于鉴执掌御史台一事,褚怿除每日去侍卫马军司署衙上值外,还要忙于应酬,故而也有那么一两次,是在她入睡后方回来的。
  想想侯府里那位盼重孙盼得望穿秋水的老太君,再想想那位阴魂不散的小青梅、小表妹林雁玉,容央头昏脑闷,一大口郁气梗在胸口,梗得一颗心都快蹦跳不动。
  更重要的是,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被搁浅多时的事来——
  那日去小松山里的寺庙求签时,她求得的签文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而褚怿的则是“浑舍集成千岁会,子孙三世庭闱”。
  僧人的注解是:主子嗣,多子多福。
  那时,她还偷偷地笑,在他背她下山时,还低低切切,揶揄他的“耳垂朝海”。
  那时还本能地认为是他俩日后会儿女成群,瓜瓞绵绵。
  却原来,竟很可能只是他一人的“多子多福”么?
  意识到这一点,梦中情形再度跃然眼前,画面、声音……俱是冷箭一样地迸射而来。
  容央猛地捂住胸口,痛吟一声,吓得荼白胆颤心惊:“殿下!”
  雪青也慌得赶过来,把人扶住,定睛去看她那丰嫩的唇,生怕冷不丁地呕出一口血来。
  荼白心念电转,极快明白事态,安抚:“殿下放心,驸马自搬回帝姬府后,夜夜都是在您身边留宿,从来没有去过侯府的!”
  又补充:“就算是在外边应酬,也没有叫什么歌女舞女来陪过,这些都是百顺主动汇报过的!”
  容央满目金星稍稍灭去,缓和一会儿后,屏退外面不相干的一堆小丫鬟。
  继而深思熟虑,定定道:“我得请个大夫来看看。”
  这话更把两人吓得不轻,雪青道:“殿下是哪里不舒服?
  奴婢这便去宫里把御医请来。”
  容央却斩截道:“不,不可请御医!”
  怀不上孕这种私密之事,绝对不可轻易被外人知晓,尤其是侯府里伺机而动的老太太。
  要是给那尊大佛知道自己私下里请大夫来看关于孕育的诊,那十有八九是要狠狠地作上一回妖了。
  容央思忖道:“给我去坊间访一位医术高明、德高望重,且最好是遁迹藏名、鲜为人知的大夫,找个驸马不在的时候,悄悄地请进府里来。”
  雪青、荼白两人听得云里雾里,这究竟是生的什么病,居然不能去皇宫里请最医术高明、德高望重的御医,偏要跑到坊间去寻?
  且既是要遁迹藏名、鲜为人知的,那又还有多大可能会留在京城呢?
  两人一时茫然相觑,到底雪青心思灵巧一些,看一眼容央小腹,揣度道:“殿下可是要请大夫来问一问孕育之事?”
  容央脸上涨红,倒不反驳,荼白恍然大悟,一时张大了嘴。
  原来殿下今日这一大身冷汗,是被这桩烦心事整出来的?
  荼白又惊又心疼,转念想想,又是理解兼沮丧,这三个月来,驸马爷跟殿下欢爱的次数那真是多得跟数头发一样,根本数不清,照理说,早就该有好消息传来才是,可殿下那月信偏就跟甩不走的穷亲戚一样,气得人牙痒痒。
  这边荼白垂头丧气,那边雪青倒是会心一笑,道:“那这事,就交给奴婢来办吧,也不用特意去寻个驸马不在的时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等稍后伺候完殿下梳洗,奴婢便去把这位大夫请来吧?”
  荼白一怔,不想雪青脑袋瓜转得如此之快,容央亦是半信半疑:“你……知道该去请谁了?”
  雪青笑笑:“殿下果然贵人多忘事,都忘了上回在南山堂救下的那位奚大夫了吗?”
  “奚大夫”三字入耳,容央蓦然一震,脑海里,慢慢铺展开那张被余晖照得精致而虚弱的脸。
  “奚长生!”
  容央坐直,精神抖擞。
  雪青点头,荼白后知后觉:“对对对,那次奚大夫还说,殿下救命之恩,他定当衔环结草,没齿不忘,眼下,还真就是他报恩的时候了!”
  容央一双眼睛更亮起来,转动两下,却又迟疑道:“他年纪轻轻的……医术能行么?”
  雪青笑道:“就凭他能诊出那恶汉夫人所怀之胎儿不可留,便知不会庸碌。
  再者,殿下身体一向康健,就算是寻医看诊,也至多调理调理,依奴婢看,奚大夫是完全能胜任的。”
  荼白附和道:“最重要的是殿下对他有恩,既是对恩人,那还不得尽心尽力,言听计从么?”
  容央心里一动,被彻底说服。
  分开那日,奚长生在堂中狼狈擦泪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如今过去月余,他那张乌七八糟的脸想来是全然恢复了。
  不知再看的话,是不是还会和当日在楼上惊鸿一瞥那样,令人心悦神怡呢?
  容央敛神,正经道:“那,就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