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李蔓洗完澡吹头发,滚烫的风吹出一身汗,刚洗完身上又有些黏糊糊,她把头发用夹子固定,按照生活流程,不急不缓的洗衣服晾衣服。
  窝在沙发上休息看电视时才想起今天到这边后还未用过餐,李蔓点了个外卖。
  正是黄金档时间,放的是青春偶像剧,女主角家穷,配不上男主角,男主角不放弃,女主就却一直在退缩。
  李蔓换了个频道,旅游节目,蓝天白云,看着还算赏心悦目。
  主持人流利的说了一大段英语,随后又用中文和观众解释,李蔓拿过抱枕,身子倾泻靠在沙发边上,棉质的裙子往上卷起露出白皙的小腿肚。
  她开了小灯,灯光不是很强烈,淡淡的暖色,这样不招蚊虫。
  电视荧幕场景变化,五颜六色的光线映在她脸上变化,二十分钟一晃,有人敲门,李蔓恍如初醒。
  外卖小哥说:“大排饭,这是送的饮料,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
  关上门之前,外卖小哥忽然说:“小姐,你一个人住吧?”
  李蔓敛起目光,警惕起来。
  外卖小哥慌忙摆手,说:“我在楼下看到个男人使劲盯着你这户望,看上去不像正经人,注意安全。”
  “男人?”
  “对,手臂还打着石膏呢。”
  李蔓点头道谢,她把房间里所有的光源都熄灭,走到阳台向下望。
  楼下桂花树旁边有一盏路灯,皎洁如明月,男人站在路灯底下抽烟,时而低头时而张望,柔和的光洒在他宽阔的双肩勾勒出男人的轮廓,硬朗深沉,像一座孤独的山。
  现在左右不过不到九点,她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只能说他和那个女人吃饭吃的挺快。
  李蔓回到客厅,在一片寂静中伴着月光吃饭,静到开饮料罐气泡起伏的声音都清晰分明,她并不是很饿,但眼下却更加食不知味,形同嚼蜡。
  这么多年,因为知道自己不能肆意选择,所以喜欢的很辛苦,忍的很辛苦,她一直觉得那天她做了个正确的抉择,正确却不快乐,现在比从前更辛苦。
  她最近不止一次的试想,如果,如果她和他在一起了会是什么样子。
  她放下筷子,静静矗立在这无边黑暗中,厨房水龙头没拧紧,水声滴答滴答的响。
  砰砰砰,忽然有人拍门。
  李蔓心猛地收紧,下意识的猜想门外是谁,她第一反应是他,可感觉不像。
  徐荞倚在楼梯的扶手边上,边玩手机边等人开门,感应灯暗,她跺脚,楼梯间重新亮起光源。
  李蔓和她不是很熟,但对她感觉还算好,看得出,徐荞是个率真直接的人,比那些拐弯抹角的人好太多。
  徐荞抬下巴指指外面,说:“楼下那个男人是上次你带回来那个吧,人一直在楼下徘徊着,我半个小时前去跑步就蹲那了,这会还在,赶紧去认领家属,别等会让保安以为来了小偷。”
  “不用,他等会会走的。”
  “吵架了?李蔓,你至于吗,甩了韩傅明这会又推开心上人,什么都得不到,不觉得亏吗?”
  李蔓说:“那我去找傅明和好?”
  徐荞立刻板起脸,“你故意的吧?好心提醒你一声,还故意气我。”
  李蔓被她的神情逗笑,她说:“谢谢。”
  徐荞嘁了声,开门进屋。
  李蔓的笑容渐敛,想到他站了半个多小时心情复杂,有点心疼有点犹豫有点不知所措。
  他对她冷漠,对她生气,对她视而不见,可到底还是很在意她,她又何尝不是呢。
  即使是她拒绝这份感情,可有时候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和他有过亲密关系,他应该是她的。就像今天见到他和那个女孩说笑,占有欲强烈,她就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可转念一想,她有什么资格这样想,让局面发展成这样的人是她啊,而她明明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这么多年一直都信奉的理性。就这样,一直陷入思想死循环。
  纵使她处事再果断决绝,大概也只有面对他会忍不住与犹豫,可能,这就是爱情的面貌,它让人陷入挣扎,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李蔓想到他在路灯下的身影,微微叹息一声下楼,暗去的感应灯又亮起,微弱的光从楼道的窗户溜出去。
  他弓背坐在花坛边上,咬着烟,左手啪的一声打在自己小腿肚上,弹走蚊子尸体,拿下烟,喃喃自语道:“老子的血也敢吸。”
  李蔓站在底楼墙角,踌躇几秒向他走去。
  裴邺坤低头抽烟,见眼前多了道影子,便知道人来了,他当做没看见只管抽自个儿的。
  李蔓说:“今天风小,蚊虫多,别待在这。”
  他手搁在膝盖上一口接一口的吸,佯装没她这个人。
  李蔓静默几秒,说:“早点回去吧。”
  他没话说,李蔓也不知该说什么,转身想上楼。
  裴邺坤起身,踩灭烟头,一声不吭的离开,步子大大咧咧潇洒沉稳,李蔓听到声响回过神,一直目送着他离开,花坛里的桂花树遮住视野,她收回目光也往回走。
  刚抬起步子只听见一两百米外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零零碎碎的只听见人说:“撞死人了!”
  李蔓心猛地快跳起来,即使知道这概率很小,但她依旧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她转身飞奔下楼,一路狂奔到小区外。
  十字路口那里停着辆车,车灯一闪一闪,路过的行人渐渐将现场围起来。
  李蔓在人群中不断搜寻他的身影。
  路过的人说:“撞得真惨,脑浆都出来了,直接就没气了,这小伙子看着还挺年轻的。”
  李蔓双手握拳往事发地点走,她挤进人群,当看清死者后她陡然松一口气,仿佛在窒息死亡的最后一刻她又活了过来。
  忽然眼前一黑,温暖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出来看什么,不怕晚上睡不着觉?”
  声音的主人不言而喻。
  李蔓抓住他的手拉下,转过身凝视他,她微微抿唇。
  裴邺坤知道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这么担心我?”
  她这人一紧张脸色就会异常的惨白,上回在隧道那边也是这样,她什么心思他都能看得穿。
  李蔓说:“没事就好。”
  “用不着你瞎关心。”裴邺坤收回手,挤出人群。
  李蔓抹了把脸,慢腾腾的往家走,身后警笛声救护车声人声混在一起,刺的人耳膜疼。
  虚惊一场,她却背后一身汗。
  从小区到路口短短几百米路程,当自己的思绪被自己的射向吞没的时候她觉得绝望,这是一种再让人无生存欲望的绝望。
  走到家门口李蔓才发觉她没带钥匙,手机什么的一样都没带出来。
  她捏着眉心沉下心,刚一心想着怎么面对他完全把生活习惯忘记。
  李蔓敲响徐荞的门。
  刚洗完澡的徐荞头上还裹着毛巾,沐浴露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看着李蔓疑问的嗯一声。
  李蔓说:“刚下楼忘记带钥匙了,能不能借个电话,我找人开锁。”
  小区里唯一的好处是墙上的小广告很多,一打一个准。
  徐荞好笑的瞧着她,敞开门,说:“先进来。”
  徐荞的房间格局和她的一样,只是被她布置的很少女,粉色的桌布粉色的窗帘,很舒服的环境。
  李蔓换上她递给的拖鞋。
  徐荞给她饮料,说:“这个点锁匠都拥着他老婆睡大觉了,你还是明天请吧,要是不介意就和我挤一晚。”
  李蔓在宽敞的沙发上坐下,手里的饮料冰凉舒畅,她道了声谢。
  徐荞开电扇,把头发放下,坐在她身边对着电扇一阵吹,她打开电视机,和李蔓闲聊起来。
  “我也不是让你白住的,来,我现在问一个你答一个。”
  李蔓脑海里还回荡着刚才的突发事件,有些漫不经心,她开始后怕,如果这种小概率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呢。
  徐荞说:“你和韩傅明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李蔓一怔,说:“似乎是拥抱吧。”而且是那种分别时短暂客气的一抱。
  “那你觉得他有多喜欢你?”
  李蔓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女人真是‘居心不良’,她反问:“那你觉得他有多喜欢我?”
  徐荞努努嘴,她也说不上来。
  李蔓说:“我和他其实更像是很好很知心的朋友,你那么喜欢他那应该知道,他这个人很诚恳很善良,当然也有点木讷,我和他之间的相处很和睦,可这并不是爱情的样子。所以我想他只是单纯的喜欢我,谈不上什么爱情。”
  徐荞仰靠在沙发上,拨弄湿发,说:“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
  李蔓想了想,说:“可能当初是一个班,接触比较多。”
  徐荞问:“我那天问他你们为什么分手,他不肯说,不过我这火眼金睛一看就看出来了,话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拿韩傅明当备胎?”
  李蔓垂下眼,神情有些凝重,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在组织语言,徐荞以为她对她有防备,啧一声说:“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咱俩也不是什么朋友。”
  李蔓说:“我没有拿他当备胎,只不过说来话长。”
  徐荞把双脚搁茶几上,悠悠道:“那就慢慢说呗,反正闲着也没事干。”
  李蔓放松身子,陷入柔软的沙发海绵之中,也许近日太过压抑,也无人诉说,也许是徐荞这人的性格让她喜欢,她说:“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知道他这样的人很适合我,或者说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我也想尝试着去喜欢他,我和他在一起半年,相处的很愉快,但我发现人一旦违背本心就会过得不快活。”
  “奥你是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楼下那个男人吗?”
  “嗯。”
  徐荞说:“那你们现在在搞什么飞机,吵架了?”
  李蔓双手抱臂,她说的很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他的家庭他的学历工资都不符合我家人的要求,而我们这个年龄阶段的女生其实思想已经成熟,我们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但我也不是看不起他,只是我知道他不适合。”
  中学时父母离婚,母亲把精力一心都放在她身上,母亲希望她活得开心幸福希望她过得好,而她也想让母亲放心,加上母亲生病,李蔓觉得自己没资格再肆意选择什么。她为她付出太多,她不想让她再操心。
  徐荞明了了,说:“你说的很有道理,结婚是一辈子的选择,得谨慎些。男人离婚还是花,女人二婚是垃圾,这种传统观念简直深入人心。既然觉得不合适那就快刀斩乱麻。”
  “快刀斩乱麻,面对喜欢的人你做的到吗?”
  徐荞说:“我当然做不到,要是做得到用得着现在还看你不顺眼吗。你上次不是和我说喜欢就去追吗,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还以为你是多豁达的人呢,平常一副潇洒的模样。这么舍不得他那就去追啊。”
  李蔓头靠在沙发上,卷缩起身体,外头的车祸依旧徘徊在她脑海里,越想越后怕。
  徐荞说:“你这么纠结,还不如放手一搏,就算没有结果至少不会有遗憾,现在才二十四五的年纪,花点时间博弈还来得及,等以后老了,他成家了,你就算离婚去追他也没机会了,没听过那句话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我看你啊就是想太多,这样活着多辛苦。”
  李蔓说:“其实我不是在意他穷或者不穷,也许他给不了我很好的生活,但我还是很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我只是还有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也许就像陆彬说的,她太畏手畏脚,考虑这方面考虑那方面,被这些无形的东西束缚住,就像那些深入人心的封建思想一样,她也被传统的思想伦理和母亲的期望封住了。
  人活得太规矩也不是好事。
  徐荞说:“换位思考,假如韩傅明是这么个情况,我也依旧会喜欢他追求他,因我知道他是个有出息的人,即使将来生活不够富足,但他不是个会让人失望的人,你那位是这样的人吗?如果他品性好,李蔓,我觉得你应该和他在一起。世上没有比遗憾和后悔更恐怖的东西了。”
  李蔓眯起眼睛,徐荞的话字字都踩在点上,最后一句她十来分钟前真是感触颇深。
  徐荞也听到外头的警笛声,问道:“外面怎么了?着火了?”
  “车祸。”
  “真的假的,严重吗?”
  “现场死亡。”
  “你去看了?”
  “嗯。”
  徐荞脑子转的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说:“其实你早就做了选择。”
  李蔓扭头看向徐荞瞳仁渐深,宁静的夜晚忽然扬起一阵热风,阳台上的衣物飘飘荡荡。
  李蔓说:“洗手间哪边,我想洗个脸。”
  徐荞挪挪嘴示意方向。
  李蔓摸索好一会才找到电灯开关,白炽灯灯光柔和,洗手台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并不开心,就像被海浪冲上沙滩的鲸鱼,在无声无息中慢慢迎接死亡。
  她不疾不徐的洗了个冷水脸。
  脑海里闪过他在电梯里的眼神,在楼下的背影,他那天说的誓言。
  不了解的人可能觉得他不学无术,人生平平,可她什么都知道,他并不是那种没骨气没志气的人,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可以列出无数条优点,她心里一瞬间涌出无数他的好。
  人的一生既漫长又短暂,当排斥它的时候就会很漫长,当享受它才会觉得短暂,而这半个多月度日如年。
  李蔓抽纸巾擦干脸。
  她直视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渐定。
  有时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也终于有个人告诉她,你可以这样做,徐荞的话就像落在薄冰上的一粒尘埃,轻微,却足以碎冰。
  她也不希望她的一生都是遗憾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