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陶瓷青

  “唔……呃。”
  “唔……嗯。”
  霍星叶撑着树干吐了好几分钟,只觉得胆汁都要吐没了,才缓缓把魂从太虚拉回来。她伸手抹了一把嘴唇,偏头扫过楚珣食指上黏黏糊糊的液体,眼神飘忽:“你要不要擦擦啊……有点脏。”
  楚珣没说话,只是把手电筒朝那堆呕吐物上照,霍星叶想挡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神态专注地盯了好一会儿,仰面冷声问:“吐完了?”
  “应该,”霍星叶后知后觉点点头,想到什么,拧了秀气的眉毛,“吃了生红豆有问题吗?难道会拉肚子?诶……你别走啊,竹兜还没拿,等等我!”
  这是霍星叶这两天以来,第一次看到楚珣这样——他端着被自己吐脏的那只手朝前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霍星叶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追,他反常地没有保持自己的频率,反而是走得更快,霍星叶小跑着追,他甚至也跑了起来……
  三两步,就让霍星叶跟没了影。
  ————
  霍星叶拎着装满蘑菇的竹兜,走了快十分钟才回到民宿。她气喘吁吁正要推开大门,“嘎吱”一声,古朴厚重的木门自己开了……
  霍星叶踏进去,探头看——
  楚珣已经洗了手,以双手插兜的姿势靠在灰白但没有青苔的墙壁上,他脱掉了黑色运动外套,一件薄薄的白体恤勾勒出他真的清瘦实则不失勃发的肌肉线条,在门口暗淡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霍星叶唇上口红擦没了,裙摆上也沾了点污物,加之方才的意外……她有心欣赏美色奈何脸皮厚度不够,垂着头想快步越过他,一大碗水端在了她面前。
  霍星叶莫名其妙:“我不渴啊。”
  “喝。”只有淡淡一个字。
  楚珣连个眼角都没给她,清朗的脸上仿佛浮着一层凝结的雾气,又冷又飘,明明五官立体又深邃,此刻却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以前有时尚杂志发起调查,问“哪些明星是你觉得要美貌就够了,偏偏家世还好,家世好就够了,偏偏人品没话说,气场两米高”。
  第一名是霸占荧幕的新晋影后沈言曦,第二名便是以几十票败北的圈边人霍星叶。
  圈内外知名好友纷纷反水公开支持沈言曦不支持霍星叶的原因,很简单——
  “霍哥儿牌技没得说,真的是打五块都能平地起房子的大佬级别。”
  “霍哥儿赢了今晚肯定又要约,我一丢丢片酬还要留着娶媳妇。”
  “霍哥儿是那种,打麻将猜得出你要什么牌,你不出就瞄你一眼,那眼神……吓得你手滑都要丢出去……怕输。”
  在别人面前,霍星叶从来都是居于上位看透人心的角色。
  在楚珣面前,霍星叶自然也是拿了十足十的气场……温顺地把竹兜放在地上,就着他端的姿势,“咕噜”一下,她整张脸像是吃了才出锅的红烧排骨倏一下被烫得皱起——
  咸!太特么咸!
  一勺盐放嘴里直接兑水喝的口感,可她又不是美人鱼!
  霍星叶喝完第一口正想爆粗,抬眼撞上楚珣淡淡的眸光,又默默把脏话混着浓盐水咽进肚子里,重新把脸凑到和脸差不多大的碗前,开始第二口——“唔!”
  水包在嘴里打个转,胃里的浓度又泛上来,霍星叶还是没忍住,一把推开楚珣朝厕所跑去……
  前前后后折腾好一阵,她提着仅剩的半条命推开厕所门,看到门口那只手和那碗水……
  霍星叶脸色一白:“我不喝了!你特么神经病啊!想弄死我请正面上,干嘛用这种鬼东西——”
  “破坏细胞膜,阻止蛋白质合成,比荨麻名声更大,吸入或摄食后在数小时至一日内出现食欲不振、恶心、呕吐、肠绞痛、腹泻、便血、无尿、瞳孔散大、惊厥、呼吸困难和心力衰竭,尸检可见胃和肠内大面积溃疡及出血。”楚珣倚在墙边,纤长的眼睫盖住了眸中情绪。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霍星叶一个字一个字消化他说的内容,以为自己最后听到那个带点颤音的“尸检”是幻听。
  “那不是红豆,是和红豆相似度很高的鸡母珠,相思豆。”楚珣淡淡瞥她一眼,用念教科书般古井无波的语气吐出四个字。
  “剧毒,致命。”
  霍星叶一怔,楚珣扬了扬手。霍星叶懵懵懂懂地看他一眼,双手接过碗,喝了吐,吐了喝,反反复复……
  等两人在厕所折腾完出去,杨姨已经炖好了小米粥,汩汩沸腾,属于谷物的香气随着热气氤氲在空气里。
  “早知道你们俩出去会这么遭罪,还采什么蘑菇。”杨姨叹了一口气,一边盛粥一边自责,“星叶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一折腾……我怎么对得住哦!还有阿珣!”
  “没事杨姨。”霍星叶扯了扯唇角。
  楚珣反常地没接话,只是淡着神色把杨姨盛的第一碗粥端到霍星叶面前,用勺子慢条斯理搅拌好几下,又拿过罐子,顿腕抖了一点白砂糖……
  霍星叶脸色苍白,转而凝视着楚珣这一连串动作,一双眸子漆黑澄澈,宛如星辰。
  杨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的神态,适时接话:“阿珣刚刚估计也被吓到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的样子,给他开门看他那表情还以为天要塌了,又是找盐又是兑水的……”
  白米粥凉了一些,微烫的口感敲到好处,小口啜进嘴里,那股香甜的暖意好像顺着口腔蔓延到了心里。
  霍星叶直勾勾地看着他,轻声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杨姨背对两人,在储食柜上给他们装麻花做小点,带点笑意道:“怎么会不是,阿珣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
  “杨木就是误食鸡母珠走的。”楚珣忽然出声。
  一秒,两秒,三秒。
  四下的沉寂中,“啪嗒”一声,瓷盘掉地,摔成两半,盘中的麻花骨碌骨碌朝周围滚去……
  一分钟,两分钟。
  杨姨颤巍巍地合上柜子门,“呵呵”干笑:“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瞧我这笨手笨脚……”
  霍星叶小心翼翼观察着两人,视线落在楚珣身上,细声问:“我记得杨叔说杨木大哥也是学植物的,怎么会,”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误食?”
  楚珣没说话,起身取了墙角的扫把,把地面上的碎片和麻花全都扫起来,倒在垃圾桶,然后,看似没什么情绪地转身上楼。
  霍星叶给杨姨递了一张纸:“您之前不知道杨木大哥走的原因吗?”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说了是手滑,”杨姨攥着围裙擦了把手,对霍星叶玩笑说,“你给我纸做什么?麻花都被阿珣倒垃圾桶了,你难道还要叫我捡起来吃啊。”
  霍星叶也没回答,只是弯着温柔的眉眼,直接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杨姨本想说“没事”,出声却是哽咽,一句“河里淹死会游泳的人”说得断断续续……
  临睡前,霍星叶终于想起了方才困扰自己的问题:“我记得河里淹死会游泳的人不是柳宗元的哀溺文吗,会游泳的人舍不得腰上的金子,最后沉到了水底……这好像用的不太对吧,杨姨想说的应该是《淮南子》‘善游者溺’?”
  霍星叶早已习惯了楚珣对自己爱理不理的状态,一片黑暗中,下面小木板床男人嗓音低沉的回话反倒让她吓了一跳:“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直觉?”
  “信啊,怎么不信,”霍星叶用手肘托脸撑起身体,望着下面那一团,温声道,“就像我一直觉得自己以前在哪儿见过你一样……你呢,你感觉见过我吗?”
  楚珣抿唇,翻了个身。
  窗外夜色沉沉,一轮下弦月看上去寂寞又伶仃。
  ————
  第三天天气很好,霍星叶却没有同楚珣出去。
  她把及腰的大波浪绾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套了身浅色家居服陪杨姨伺弄庭院的花花草草。
  午睡迷糊之中做了个梦,霍星叶醒来盯着床顶发了会呆,拨个电话出去:“老缺,你帮我查一个人。”
  在霍家要说起混世魔王,霍星叶都只能排老二。老大自然是从小带她玩的堂哥霍阙。
  抽烟、喝酒、纹身、打架、泡吧……只有别人不想的,没有霍阙不做的。偏偏他生得唇红齿白样貌如女儿家精致,每每霍二叔想动手打儿子,霍二婶就拦着不舍得,霍二叔没办法,在霍阙高三毕业后一脚把他踹到警校里,几年摸爬滚打立功升职的,霍老爷子时常夸他“倒生了几分浩然正气”。
  接到堂妹电话时,他因为调戏送水大叔被局长罚到档案室、正和卷宗们聊得热火朝天,听到内容,吹了个拐弯抹角的口哨:“杨木?寻星计划挂掉的那个青年科学家?”
  霍星叶蹙眉:“寻星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