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话 见过的

  从季溶的院子出来时,季樱才发现天上下起了雨。
  雨并不大,只是极密,牛毛细针似的落在地上,只片刻,已将那青石地面沾染得一片濡湿。
  “进去要把伞吧?”
  阿妙转头道:“姑娘这病才刚刚好,身子却还没完全恢复,若是在淋雨,保不齐又得犯病。”
  “我怀疑你在骂我。”
  季樱回身瞥她一眼,半真半假地逗她,顺手将斗篷帽子拉了起来,头脸遮了个严严实实:“雨也不大,咱们快些跑回去也就是了。家里树木多,打伞不是擦着就是挂着,反倒不方便,咱俩方才过来时又没提着灯,再被那伞遮了半边视线,万一脚下一滑摔倒了,算谁的?”
  说穿了不就是不想打伞么,哪来这许多歪理?阿妙简直懒得搭理她,琢磨着大不了等会儿回到房间,从头到脚让她好生在热水里泡泡也就是了,便并未再与她争辩,果真同她两个从廊下跑了出来,顶着雨拎起裙角便要往自家小院儿奔。
  孰料才将将从季溶的院子里转出来,便被人给唤住了。
  汪氏同她的丫鬟手中各自擎着一把伞立在树下,微微笑着看向她。
  这位大嫂嫂永远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却不像曾经的季大夫人那般透着股假味,看起来并不让人讨厌。叫了季樱一声,她便快步撑着伞走了过来,先就将季樱拢在了伞下。
  “这雨虽不大,却密得很,三妹妹若是就这么跑回去,怕是还没回到自个儿的院子,头发就全淋湿了。病才刚刚好呢,这会子身子还弱得很,哪能再这么糟践?”
  她很是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小姑娘的时候若是不把身子养好,往后可有你受的,走,我送你回去。”
  又回头吩咐她的丫鬟陪着阿妙一起走,遮得严实些。
  季樱偏过头去看了汪氏一下,懒得暗示探问,索性直截了当:“大嫂嫂是一直在这里等我吗?你怎知我在我爹的院子?”
  “哪里一直等呀,不过一会儿罢了。”
  汪氏笑得温恬,回头与她对视了一下:“你同阿妙两个来的时候,正好我打院子外经过,给瞧见了,彼时并未当一回事。头先下雨,我想着,以三妹妹的性子必然是不愿意麻烦的,十有八九得冒着雨回去,又不知你是否已经离开,便带着伞出来,想着在树下等一等你,若是过上一盏茶的工夫还不见你的人影,我自个儿也就回去了。谁想倒是凑巧,才在那树下站了一忽儿,你便从里头出来了。”
  她说着,亲昵地将季樱挽住了,转过来半含嗔道:“怎么,可不是被我给说中了,你这小妮子,果真不打伞就敢往外跑!”
  这话分明是宽季樱的心,想令季樱觉得,她不过是从旁“偶然”瞧见了,这才出来“略等一等”,不管真实情况是否如此,至少话说得叫人熨帖。
  季樱偏过头去抿唇对她一笑,声音也放软了两分:“大嫂嫂猜得准,我当真是不耐烦回去取伞,这才跑出来的。你虽说并未等上许久,到底这冬雨寒凉,冻人得紧,若是大嫂嫂今日为了等我而着凉,就全都是我的不是了。”
  汪氏满口称“哪里就那么娇弱了”,挽住季樱的那只手往前扯了扯,同她走得快了些。
  姑娘家的家常衣裳不爽利,裙角拖拖曳曳的,没走一截儿,两人的裙子都给浸湿了。那雨滴顺着伞边儿直往下落,因为雨小,并不能连成一线,却是滴滴答答个不休。
  “三妹妹从京城回来的那一日,我便有好些话想同你说了,只是彼时老太太和萝儿都拥在前头,她们那样心疼你,我倒不好再往前凑。”
  汪氏一路走,一路与季樱话家常,款款地道:“前些日子,我娘家打发人给我捎来些燕窝,还算能瞧得过眼去,我给老太太和三婶都送去了些,二妹妹跟着也吃过两回,都说不错。我想着,这冬天最是该滋润温补的,二叔和四弟弟他们到底是男人,未必顾得上替你琢磨这个,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点来吧?”
  不等季樱开口拒绝,她便慌忙又道:“原本就不算多,各房分去一些,再送到妹妹跟前的就更少了,只能算作是个心意,妹妹千万别推,既是一家人,若还推来推去的,反而显得生分了。”
  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季樱也无谓在推辞,想了想,也就点了点头,含笑谢过她:“我在大嫂嫂这里连吃带拿的也不是头一回了,心里不好意思得很。”
  她自然清楚汪氏这样亲密地待她,很大程度上还是在替季守之谋前程,垂眼无言琢磨了一阵,索性脸带诚恳,与汪氏开诚布公:“咱们既是一家人,那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晓得大嫂嫂与大哥哥感情深笃,你满心里都在替他打算,眼下更是为了他去京城的事在担心着。这事,方才晚饭前我已是同我爹提过一回了。”
  汪氏眼睛亮了亮:“妹妹这样帮我……”
  “大嫂嫂先听我说完。”
  季樱摆了摆手:“我记得大嫂嫂待我的情,不说别的,就你们大房那位原先还在的时候,大嫂嫂就曾明里暗里地提醒、相助我不止一回,单单看在这个份上,我也应当略尽绵力。今儿同我爹说过一回,这年节里若是再有机会,我会再同我爹说说,只是我爹那人,他主意正得很,我也不能保证最后结果如何,不过就是尽力吧。”
  一番话说得汪氏眼睛都亮了,一把抓住她的手:“三妹妹,此番你就算不帮你大哥哥说话,我也是应当要待你好的,只看当初洗云那件事,你便已是帮了我们全家的大忙了!你大哥哥现下那个样子,我是真的担心……”
  说着脸色便是一暗,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季樱便又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出言安慰。
  遇上这样的事,低落是很正常的,但前头极有出路,总算是能瞧着点儿亮光,便不必任何安慰。
  汪氏轻轻松了口气:“以往我们大房总给你气受,你还待我和你大哥哥这般好,真真儿叫我无地自容。当年二婶婶,也是这么个仗义重情的性子……”
  她娘?
  季樱翘了一下嘴角:“大嫂嫂没见过我娘吧?本身你也大不了我几岁。”
  汪氏抬头看她,摇摇头,盈盈一笑:“啊,我见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