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章 不知
彤莱一时动弹不得,坐在那里怒睁着眼睛看着凤九鸣,眼中却只有恳求:“放开我!放开我……”
凤九鸣没理会,他可没那么多心思去顾及彤莱和月素的师徒之情,现在放开彤莱,就是眼睁睁看着彤莱赴死,在这里,本就要留出力量抵挡压迫,更何况还要对上月素。
“如果你想和她说话,就在这里说吧,她能听见的。”莫三辞蹲到彤莱身边,“在这里,你也能好好和她说几句话,出去的话,一句话都说不上。”
彤莱咬着下唇,点点头。
莫三辞又喂了颗疗伤的药给彤莱:“先积蓄点力气。”
彤莱其实并不想让任何其他者看到她的脆弱,可是她的师父……那是她从小叫到大的师父,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带走她!
彤莱缓了一会儿后,开始向月素传递声音,凤九鸣和莫三辞都没听到彤莱说了什么,都知道彤莱并不想让他者知道这段话。
周围的压力越来越来,好像有一双大手拧着这艘船,像将这艘船拧成一条缝。
凤九鸣和莫三辞开始以灵能支撑着乌篷船的防护,凤九鸣已经在心里把封意骂了个狗血喷头。
莫三辞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就是有点不高兴,要干什么就不能告诉她吗?
外面的空间已经被席卷而起,月素耳边传来彤莱的声音,但她置若罔闻。
“……师父……”
“……你不记得我了吗?……”
“师父,你和我一起离开吧……”
“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总是缠着你要你摘青螟谷的果子……我们一起偷偷跑到人类的庙会……我们偷了小师叔种的花……”
“师父……师父……你会死的,你快住手……师父……”
风雪卷着这些轻而情感真挚的声音,在寒冷中随意撕扯、抛弃。
彤莱越来越心急如焚、也已不知所措。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如果月素继续这么做,就一定会死,真正的死。
忽然,她只觉身体精神都有剧烈的疼痛传来,身上限制术突然失效,但她也毫无气力,身体像是有万道冰锥刺入。
她眼前的一切都在黑暗中,她像个瞎子一样,直到一双手抓到了她的手腕。
“别担心。”是莫三辞。
耳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声音,但有奇怪的波在她脑海里回荡,她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觉得好似……摸不着看不见却有感受的荡漾。
她摸不准,或许也不是,因为刚才的感受已经不见了,就那么瞬间,无法留住。
她眼前恢复光明时,正随着乌篷船往下坠,身体短时间的失重让她心中一慌,还好,很快,乌篷船便落到了实物上。
乌篷船在湖面打了几个转,却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湖面依旧平如镜,月影在水中,毫无瑕疵。
莫三辞扶着彤莱站起身,就见到眼前不远处飘着一抹奄奄一息的灵体。
是月素。
彤莱双手紧握,拨开莫三辞的手,飞身上前,却从彤莱的灵体中穿过,跌落到了岸边。
凤九鸣立于船头,身上的衣袍随风微微扬着,他毫无表情地望着立在湖面上的月素,眸光毫无波澜。
月素凝眸对上凤九鸣的目光,心中毫无情绪,眼中更是空洞无物。
这是真实的世界,她只剩残留的一抹意识和残像。
还是抵不过,还是无法改变……
青霄天神又如何?神女终究也只是个称谓,在这个世界,在那些真正的强大者面前……渺小卑微。
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存在?她是否真实存在?这些难以知晓确认的事情,让她忐忑不安。
一想到这些她就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慌,唯有自己的意识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所以,她要以意识构造起属于自己的世界,以此来驱散她的恐惧。
可是虚幻的世界需要实为依托,她还只是依附于其它世界存在的世界,她的世界应该只初始于她的意识,她的思维……她想确实存在着,想好好的,自由自在地活着。
她看着脚下的湖水,静止无波,周围的一切是否是她见到的这个样子,她的眼睛里是否是真实?
她想笑,可是好像已经忘了怎么笑,就像这个世界,其实什么都没有,她死了,这个世界与她还有何干?
是啊,她死了,真正的死亡。
其实这样也好,不复存在也好……
曾经那么害怕死亡,现在真的要面临的时候,心中反倒前所未有的平静。
自她和迟邻神君那番交谈后,她从没有再平静过,心里一直……只有无边的恐惧。
其实,她也不知道重生之后会不会再继续曾经的恐惧,心中像是空着的,那种……她不知道该如何活着,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不知道她是否真实存在的……那种死死压制住她的强烈的压迫和紧逼,在她死后就会消失了。
死亡入了轮回后就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但是不复存在也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她也不必为此害怕了。
果然,其实永远的死亡才是寻得永远的安宁的最好也是最真实的办法,这样也好……
“这也很好……”月素张了张嘴,轻喃道,“这也很好……”
她看向岸边,露出一张美艳恬静的笑容:“永别了……”
“永别了……”彤莱轻声道,心中的疼痛已经毫不留情地撕扯起来。
月素消失了,慢慢消失,点点光芒,不知融到哪里去了。
彤莱站在岸边,衣襟上有血迹,她白如雪的手上满是血液,顺着指尖,一滴滴血滴落,落在了枯叶和雪地上。
整个枯叶林的温度越来越高,暖意越来越浓。
雪渐融渐消,一场不知何来的细雨无声而至。
乌篷船笼罩在雾气中,眼前迷离的像梦一般。
彤莱靠上背后的树,慢慢坐在了地上,刚下雨,地上并不湿,反倒有中清新干净的味道。雨水下,枯树被洗去了灰蒙蒙的外表,露出了梧桐树原本的枝干。
地上开始冒出了草芽,泥土是肥沃而藏有生机的,它们贪婪地吸收着雨水,又将雨水传递给其它生命。
大地总是让人心安,充满生机的土地是万物生灵的依靠。
彤莱伸手抚摸上草芽,痒痒的挠着手指,像是打招呼一样。
她收回手,手上的血液也一并被雨水冲刷,让这些新生纯洁的生命沾上血液,真是很难过,也很心酸。
她闭上眼睛,想着就这样睡一会儿,可是乌篷船那边,凤九鸣忽然栽倒了,莫三辞也不知何时不见了,她忍着伤痛落到了船头。
她扶起凤九鸣时,那双眼睛慢慢睁开,已不是凤九鸣那双眸子,是凤栖。
“凤栖?”彤莱试探着问了一句。
凤栖点点头,突然咳嗽了几声,咳出了满手的血,血成雾,从手中散去,满是干灼的味道。
枯叶林已经不是枯叶林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其实并不算知情。
他们知道六十七年前,有一场火,火和月素和凤九鸣有关,可是再细一些呢?
一切并未结束。
两个坐在船头,都未再说一句话,他们都很疲惫了,没心思管其它的。
月亮下的雨下了许久,湖面一直没有任何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