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塔詹河的暴雨
四十岁的加赭瓦尔站了起来,他同样看了看窗外。
与霍拉桑的心境不同,他看的是天气。
“要下雨了”
加赭瓦尔的口音和怪异,带着浓浓的也门沙漠味道。
霍拉桑答道:“是的,布沙尔以往就是在这个时候下雨的,不过多半在大山上,平地上倒是很少”
加赭瓦尔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厄尔布尔士山的大雨一旦下起来,最少也有三日,根据密探的消息,山北的碎叶军并没有动静,但在胡拉米派闹事后,他们在那里增加了军力”
加赭瓦尔这样说是因为,当他将布沙尔以东的地方全部廓清后,就能深入到厄尔布尔士山南北探查了,但在布沙尔以西依旧是胡拉米派的天下,故此,元丰带领五个营头穿梭在恰卢斯河谷的事情他显然并不知道。
对于他来说,剌夷(德黑兰)、塞姆南、沙布尔(达姆甘)、沙赫鲁德四地民户在胡拉米派的鼓动下“起义”,他倒是巴不得,因为那样一来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派兵戡乱,然后取消所有大食教信众的教籍,加重其赋税,严重者贬为奴隶。
奴隶,只有奴隶,才是他真正所需要的!
至于刚刚从毛拉中转变过来的,抑或由毛拉介绍加入大食教不久的前祆教徒、基督徒,自然全部变成奴隶,严重者则会按照教义施以重罚。
呼罗珊省虽然是波斯最大的行省,但在经过了改朝换代、与碎叶军的战争、胡拉米派叛乱后丁口也衰减的厉害,赋税也自然会相应减少,如此一来,想要供养庞大的常备军就有些勉强了。
“彻底掠夺四地的财富,将土地重新分给西常备军,让四地的奴隶耕种,至少能让我的二十万大军五年的供养无虞”
这才是加赭瓦尔甫一得到贾维丹叛乱的消息,便立即亲自带着机动力最快的五万大军赶到这里的缘故。
当然了,在他心里,还隐藏着一个小心思。
“并波悉林藏在剌夷的财富至今没有踪影,不过按照大伊玛目的说法,越是不可能的地方就越是可疑,剌夷曾经做过祆教的总坛,那里有一座庞大的祆寺,后来改成了大食教寺庙,依着祆教的传统,都会在地下修建规模巨大的设施”
“这种设施名义上是为了保护水井,实际上远不止此”
“不过想要彻底将剌夷的寺庙翻检一次,非得眼前这人同意方可,而将四地的民众中的虔诚教徒分辨出来也要依靠此人”
“大伊玛目”,于是,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加赭瓦尔面上堆起了笑容,这让霍拉桑十分不习惯。
“听说你在剌夷还有亲戚?”
“再就没了”
“咳咳,这一次本督带领大军戡乱,大伊玛目也立下了大功,剌夷的民户都被贾维丹裹挟到了塞姆南,剩下的人想必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大伊玛目可以挑选中意的人选成为城主,而塞姆南的俘虏就是他的奴隶”
这就是要将四地中最大的剌夷城让给大伊玛目的势力了,加赭瓦尔这么做倒并不是为了拉拢霍拉桑,而是因为剌夷身处要冲之地,白衣大食时代哈里发就将阿里后裔全数安置在剌夷以西的地方,他加赭瓦尔眼下虽然是帝国有数的大将,不过在民间的威望还比不上圣人后裔。
想想并波悉林的下场就明白了,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打造了黑衣大食,但还是被哈里发赐死,他加赭瓦尔虽然是正经的大食人,还是来自无上部落贝都因的人,但在哈里发以及圣人后裔面前依旧是宛若萤火的存在。
若是连剌夷也占了,必定会引起阿里玄孙摩诃末等人的觊觎,届时就不妙了(加赭瓦尔不知道的是,时下的哈里发曼苏尔在杀死并波悉林后,已经起了将摩诃末兄弟一并处死的心思,但如此重大的筹划自然不会让加赭瓦尔知晓)。
于是,将剌夷让给大伊玛目一派的势力就顺理成章了,因为在时下的大食国,总督虽然权势滔天,但在民间,其威望依旧在大伊玛目之下,哈里发能够处死总督,但不一定敢处死大伊玛目!
因此,让大伊玛目的势力夹在自己与哈里后裔的势力之间就成了合适的选择。
“这么说吧”,一想到剌夷的财富(并波悉林死后在整个波斯广为流传),加赭瓦尔再也无法保持矜持了,“我会向哈里发上书,让剌夷成为独立的总督辖区,今后不需要呼罗珊总督兼管,而大伊玛目您可以推荐总督人选”
霍拉桑从六岁开始就与其双胞胎兄弟被上一代教主收养,年近七十却还是孑然一身,宗教就是他们的全部,岂能会财富、权势所蒙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依着庞大的教徒,他早就可以独自建国了。
不过,凭着一个甲子的阅历,他顿时意识到加赭瓦尔想要的是什么,如果自己依旧自命清高的话,自己这呼罗珊大伊玛目的职位也会被取代!
“多谢总督大人,不知还有什么需要我来协助的?”
“哦?不不不,是本督要协助你,不不不,是奖赏你,等拿下塞姆南,您就在那里小住几日,而本督则带着大军继续西进,进占剌夷”
“剌夷,是山南第一大城,历经几次战火后早就残破不堪,本督进去后会好好修葺一番,今后大伊玛目就长住那里,你看如何?”
作为整个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霍拉桑自然知晓他的真正用意,对于那甚“并波悉林的财富”以及延伸出来的众多故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作为大伊玛目,他却比总督超脱得多。
因为在此时的大食国,大伊玛目以及隶属于他的体系也拥有来自教徒捐献的庞大的财富,可以说要人有人(掌管着圣战者),要钱有钱(教徒捐献),根本不需要像总督那样精打细算。
“也好,等落成时请总督大人通知我前往主持典礼”
“那是肯定的”
厄尔布尔士山的雨势让加赭瓦尔放松了警惕,同时由于雨势,他在沙布尔(达姆甘)停了下来。
塔詹河,一条横贯厄尔布尔士山,连接大山南北萨里、塞姆南、沙布尔的河流,蜿蜒于深邃的山中,平时的水深就有两米左右,当下了一天大雨后,河水暴涨到八米!
一条极具破坏力的河流!
雨还在下,河水还在上涨,带着山地营已经走了一半路的尚可孤不禁迟疑了。
眼下山地营处在一处塔詹河西岸的高处,不过随着雨势越来越大,他们也不能待在山坳里,只能快速挖掘了一条引水沟,然后胆战心惊地看着山上的大水发疯了似的冲向塔詹河。
此时,那条平时的山道距离河面只有一米了,如果仅是如此那也没什么,但是一旦雨势愈发猛烈,进而造成泥石流,或者山道崩塌,那就万劫不复了。
不过,尚可孤还是派出了虞侯军。
这一次他只派出了十个人,还是骑着马,沿着山道继续前进!
而此时的他们只走了一半路程!
还有大约一百里路的山道,大雨倾盆,山洪、泥石流随时发生,这十个人能顺利走完这段路吗?
雅尼斯,出身于陀拔思单当地人农户子弟,前基督徒,不过对于此时的陀拔思单王国来说,他们依旧是一个依附于波斯帝国/大食帝国存在的奴隶制王国,在陀拔思单王国,只有军人才有可能有爵位和封地,然后才有农奴为其耕种。
当然了,陀拔思单的农奴真实状态介于吐蕃农奴与波斯农奴之间,但毕竟是农奴是不是,既然是农奴,他们除了需要向“老爷们”上缴大量的租赋,结婚、生孩子、入教都需要老爷们同意,或者就是由老爷们安排。
上帝自然是倡导众生平等的,但保不住人间自有情势在。
当国王拓跋鲁将境内以前支持他的所有士兵(贵族)及其家庭迁走时,只有一半农奴愿意跟着他们走,一半农奴还是留了下来,这一半农奴的命运自然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雅尼斯现在已经从基督教转到天道教了。
天道教的教义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断修订后,其核心内容已经变成:
其一,世界的一切,无论是静态的还是动态的,都有迹可循,教徒的使命就是找寻它们的规律;
其二,在面对自己的内心时,(借鉴了佛教、儒教的做法),时时以“修身养性”、“反求诸己”要求自己;
其三,在面对人与人交往时,(借鉴了儒教的做法),在承认第一条的前提下,恪守“中庸之道”;
其四,孙秀荣是天道教的先知,教徒无条件向其效忠,此时,大秦国的人口接近八百万,已经有条件在人口集中的大州,比如怛逻斯、康城(撒马尔罕)、安城(布哈拉)、萨里新建大学,大学兼着天道教寺院的任务。
其五,与犹太教、大食教、基督教一样,承认世界末日一说,也同样认为只有信仰本教者才能得到拯救,任何想加入天道教者,必须由各大学负责教务的机构查验、考核、登记以及签订契约。
是为?天道之约?。
既然是大秦国国王创立的宗教,自然有大量的人想要加入,不过并不是所有申请的人都能如愿加入,还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考验方可,同时还要通过汉文、数学两门学科的考核才行。
雅尼斯虽然没有进过大秦国的各级学堂,但在乡下时却跟着一位来自火寻国的擅长数学的祆教徒学过,加上曾经作为拓跋鲁的奴仆去过长安,也学会了汉语,以及作为陀拔思单的代表人物,勉勉强强加入了天道教。
于是,他参加了碎叶军,作为少数熟识萨里附近气候和地理形势的人,二十四岁的他就是这十个人的头目。
“都尉,不怕,以往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会下起大雨,但一般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而山道也很少有被冲毁的时候,再者,今年的雨势并没有超出以往许多,应该问题不大”
这是他向都尉尚可孤打的保票,之后便带着九个人离开了。
十骑奔驰在厄尔布尔士山蜿蜒盘旋的山道上,战马的蹄子上都上了防止打滑的钉套,骑士身上也穿着雨衣,冒着随时可能被一侧山上跌落的巨石击倒,以及滑入另一侧已经快漫到道路,深达十米,阔达几百米的塔詹河的危险义无反顾地向前奔驰着!
有时候,他们还要涉水渡过山坳处塔詹河的支流,还要清理由于雨势造成根基松软从而跌落下来的石块、倒伏的大树,不过,正如雅尼斯向尚可孤保证的,这一次的雨势看起来十分猛烈,但并没有超出往时太多,加上此时的厄尔布尔士山森林茂密,并没有出现大面积的塌方以及洪水倒灌的情形。
他们是在早晨出发的,一百里的山道,在当日天黑以前便走完了!
当然了,他们能够如此顺利那还是因为越过厄尔布尔士山中脊后,山南的那一侧的雨势就小了很多(面对的里海的山北是迎风面,有大量水汽),抵达山麓附近时,雨势则早就停下来了!
此时,一大片荒漠以及夹杂在荒漠里的绿洲就出现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