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尾声(1)绸缪

  九月末,怛逻斯城,内城。
  怛逻斯城是以前石国王族修建的大城,带着明显昭武风格,但城墙的夯筑又明显采用了汉唐以来的强夯,无非是城门楼、城里的建筑物大多是平顶、圆顶的罢了,石国建成此城后,先后被突厥、突骑施夺取,在雪山北麓一众城堡中,与东边的碎叶川一时瑜亮。
  大多数时候盘踞在碎叶川流域的各势力都以碎叶城为都城,而以怛逻斯城为陪都,但眼下的情形又不同了。
  根据从碎叶城逃回怛逻斯的突骑施人供述,盖嘉运之所在击败吐火仙之后迟迟没有分兵怛逻斯,除了这一处战场已经许给夫蒙灵察了(唐军惯例,雨露均沾),还有其它的事情。
  一是分兵去碎叶城周围攻打吐火仙的嫡系部落,抢劫财物,俘获丁口牲畜。
  第二个原因对孙秀荣来说打击有些太大了。
  盖嘉运拆毁了碎叶城!
  盖嘉运摆明了大唐是不会重新设置碎叶镇了,但问题来了,眼下唐军在碎叶川流域大获全胜,苏禄一系突骑施贵酋死的死,囚的囚,大唐该如何安排此战后的碎叶川流域形势?
  在历史上,盖嘉运是将从怛逻斯到碎叶川一带依附于突骑施汗国的突骑施常备军、粟特人、汉人全部赠给对大唐最为友好的拔汗那国,让其充实纳伦盆地,以对抗本就在那里的南弓部、哥舒部。
  但眼下的情形大不一样了,在孙秀荣这个妖孽的干预下,大唐鬼使神差新设了羁縻地纳伦都督府,并破天荒地由汉人担任都督府司马,这一次,盖嘉运还会像历史上那样做吗?
  当然了,以眼下他的地位,想要干预此事的走向实在力不从心,他现在也知道了,怛逻斯城以前是碎叶镇的羁縻州,也是大唐在碎叶川流域能够实施有效管辖的最西边,再往西,从根上来说,对于还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国度来说,已经到了帝国管辖的极限了。
  更何况,眼下进攻怛逻斯城的正主,安西副都护、磧西节度副使、疏勒镇镇守使夫蒙灵察尚未抵达!
  而夫蒙灵察以及肯定会以监军的身份跟着来的大宦官边令诚是他想要改变历史走向的最可能的依靠!
  历史上石国建设怛逻斯城后原本是想以此城为基地,徐徐经营整个怛逻斯河、碎叶川、伊犁河流域,进而将影响力拓展到北疆一带的,故此城池建得很大,他们前前后后花了十年才最终建成。
  眼下是孙秀荣带着“先锋”抵达怛逻斯城附近后的第三日,夫蒙灵察的主力依旧未见踪影,面对着这样一座城池,还是在碎叶城被毁后唯一的一座大城,他岂有不细细考究一番的?
  他仔细测量过,怛逻斯城周长约莫十里,内城两里,若是放在中原一带,也就是一个普通县城,但在碎叶川流域却是了不得的大城,比大唐名将王方翼筑造的碎叶城还要大(碎叶城只有八里,且城墙高度不如怛逻斯城)。
  城墙完全采用了汉代的制式,底座阔三丈,顶部一丈,高三丈,有四座城门,城门楼采取了中亚一带典型的圆形穹顶风格,或许是不知晓汉人城池马面墙的妙用,怛逻斯城并没有这样的设施。
  内城应该是王宫和官府办公的场所,尔微特勒被杀后,都摩度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妻妾儿女、仆役、财物全部卷走了,这样的地方孙秀荣是不敢住的。
  在王宫的一侧是一处小校场,是以前护卫尔微特勒亲卫驻扎的地方,能够驻扎一千骑兵,一侧则是一大片房舍,房舍参照了中原的制式,前面是衙门,后面是居所,内城里面全部是石质的建筑物。
  外城则按照对着内城的角度分成了八大片,东西南北之外还有东南、西南、东北、西北等街区,有些类似于皇太极占据沈阳后重建的城池格局。
  占据此城后来他才知道,城池里的主要居民除了被都摩度杀死的突骑施贵族,大部分都是是粟特人,只有少量汉人,大多是以前大唐经营西域时,跟着大军最远深入到咸海附近后留在当地的汉人后代,当然了,怛逻斯城以前只是大唐的羁縻州,肯定没有多少汉人,而碎叶城是镇守使府所在,肯定还是有不少汉人存在的。
  但这些人多半落到了盖嘉运的手里,若没有意外的话,这些已经有些胡化的汉人会被盖嘉运连同粟特人一起赠给拔汗那国,让其充实纳伦盆地的力量,因为此时由于大食人的步步紧逼,原本占据整个费尔干纳盆地的拔汗那国的国土只剩下珍珠河以北的领土了,为加强拔汗那计,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与后世的紧挨着怛逻斯河的塔拉兹城不同,眼下的怛逻斯城却修建在怛逻斯河与阿斯哈河之间,估计是眼下的气候还比较湿润,雨水较多,加上一到夏季,雪山上的冰雪融化后大量雪水冲下来让无论是怛逻斯河还是阿斯哈河都异常充沛,建在河边风险较大的缘故。
  由于紧挨着两条河流,城中地下水自然也不缺乏。
  唯一令孙秀荣欣慰的是,都摩度出其不意杀死尔微特勒后,随后并没有在城里大肆屠杀和劫掠,他只杀死了尔微特勒的一些死忠部下及其亲属,抢走了他们的财产,但对城里的其他人,特别是占据主导地位的粟特人并没有波及,
  占据此城后,孙秀荣让宇文邕奴带着少年兵仔细盘点了一下。
  “司马,由于你要求我军严守军纪,不杀一人,不抢一物,只作登记,故此,能够获得猜的财物也就是内城府库里的,但由于大部分值钱的财物都被尔微特勒带去了阿斯哈堡,这里剩下的并不多”
  “杂七杂八,抛去都摩度带走的,又缴获了两千多石粮食,近千匹棉布,还有大量的牛羊毛皮,都是一捆捆的,也有几千石,金银合计约莫一万贯,瑟瑟石五袋”
  孙秀荣暗道:“阿斯哈堡的财物自己肯定不会交出去了,但平白得了一座城池,若是再分润一把的话,在夫蒙灵察那里也交待不过去”
  便道:“将布匹交给南弓黑夫,剩下的原封不动锁在库房里,对了,城里发现纸张没有?”
  “有,官衙里有少许”
  “很好,将这些纸张都用上,锁住库房后,再贴上封条,就写‘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疏勒镇下辖纳伦都督府司马封,对了,那些财物都要整整齐齐码好,做好登记’”
  “那瑟瑟石呢?”
  “你的意思呢?”
  自从踏入怛逻斯河谷后,十六岁的宇文邕奴就是在如梦似幻地渡过的,饶是他满腹经纶(相对而言,在西域游牧部落他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得到太多的书籍,但对于大唐来说,除了部分军事物品,从来没有保守秘密一说,无论是科技还是书籍都向周围诸部开放,故此也只是相对而言),也不会认为以纳伦都督府区区一千少年兵以及一千南弓部部族骑兵就能拿下怛逻斯城。
  别说拿下怛逻斯城,能不能顺利抵达怛逻斯城也是一个疑问。
  但孙秀荣做到了,虽然有种种机缘巧合之处,但他在一夜之间身先士卒拿下石堡,抵近怛逻斯附近后并没有按照夫蒙灵察的安排直接靠近城池,而是靠近城外的大营,并一战而胜之,在再次挫败突骑施人准备夺回阿斯哈堡的企图后,此时都摩度身边还有三千骑。
  此时,他竟敢带着八百少年兵追了上去,此时若是都摩度横下一条心与他在野外进行骑兵大战,少年兵必败无疑,但他又赌对了,竟联合都摩度对怛逻斯城杀了一个回马枪!
  种种事情,斑斑行径,都让宇文邕奴瞠目结舌,到此时,他已经对孙秀荣死心塌地了。
  听到孙秀荣的问话,他赶紧回道:“司马,镇守使最迟两日,最快一日也就到了,届时如此大功劳竟被我等小卒获取了,虽然还是在他的名头下获得,但他颜面上终究不好看,这五袋瑟瑟石自然要给他,加上封存的府库,也差不多了”
  “不”,孙秀荣却摇了摇头,“远远不够,首先我等今后要咬定一件事”
  “哦,何事?”
  “阿斯哈堡是本司马拿下的,但与都摩度联络,赚取怛逻斯城,杀死尔微特勒都是夫蒙镇守使的功劳,赶紧传下去,让每一名士兵都知悉并记牢!”
  “是”,宇文邕奴心理一凛,他从孙秀荣凝重的脸色上也知晓了此事确实关系重大,弄得不好,他们这一趟不仅保不住财物,连性命也有可能丢掉。
  “通知下去后,按照我刚才所说的撰写战事经过,等镇守使一到就呈上去,再者,五袋瑟瑟石,两袋给边中丞,三袋给镇守使,如何分配就有他们自己去吧”
  “知道了,司马,还有吗?”
  “立即通知哥舒迷奴前来见我”
  ……
  哥舒迷奴走在秋日的怛逻斯城大街上,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面上也蒙上了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其实,年仅十八岁的哥舒迷奴与宇文邕奴一样,这几日也是在如梦似幻里渡过的,他的师傅是将孙秀荣视为能够拯救祆教的光明使者之一,但也只是之一,教主还有很多选择,但从他踏入怛逻斯河谷以后的表现来看,似乎师傅的选择正在变成现实——虽然孙秀荣目前依旧很弱小,但他只有十九岁啊!
  十九岁!
  哥舒迷奴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从十五岁起就被视为族人翘楚的他眼下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年纪上,别说一众少年了,就算放在成人里也是光耀万丈的存在。
  想要完成这些事,勇气、能力、运气缺一不可,作为祆教徒,他最看重的还是运气。
  孙秀荣有了自己,才能顺利通过怛逻斯河谷,又碰上看似强大实则虚弱的尔微特勒,若他遇到的是碎叶城的骨啜,还能走到这一步吗?
  宇文邕奴摇了摇头,骨啜他见过,不仅精明强悍,其更是继承了苏禄可汗最精锐的常备军,战斗力可不是尔微特勒可以比拟的,别说贺兰苏尼的三千骑了,骨啜出动一千常备军就可以打败少年兵!
  这难道不是运气吗?
  只有光明尊者的眷顾着才一直有运气陪伴着他。
  在以前怛逻斯城尔微特勒任命的“索葛”(城主,类似于中原的刺史)衙门里,宇文邕奴见到了孙秀荣。
  孙秀荣一脸严肃,也没同他废话。
  “立即出发去南哥舒部落,联络哥舒海,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并请他带三千骑兵在怛逻斯城附近驻扎!粮草就用城里的缴获供给”
  “这…….”
  哥舒迷奴心理一凛,但他瞬间就明白了。
  “司马早就知晓我等寻找光明使者之事,我与哥舒海都是祆教徒,哥舒海在得知司马之事后,恐怕也会莫名震撼,会进一步相信我师傅所说的事,加上唐军已经拿下了碎叶城、怛逻斯城,突骑施人大势已去,为了向唐军示好,哥舒海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有了哥舒海这三千骑,加上司马又在城内外招募同样在十五岁至十八岁的粟特少年当兵,并准备招够一千二百人,加上以前的八百人,凑够两千人,加上黑夫的一千骑,这就是三千人了,哥舒海表面上是三千骑,但他却代表着整个哥舒正部,司马啊司马,就算夫蒙灵察来了,也不敢将你怎么样,你做的好事!”
  “是!”
  哥舒迷奴走了,带着一丝敬畏走了。
  “这样的事情,是一个才十九岁的少年能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