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旅途(6)跳荡备身(下)

  同样的,来自史国的史泰染缅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态。
  但比赛尚未结束,自从跳荡营组建一来,一开始只演练武艺,最多加上举石锁,但在郭元振时代,因为这位副大都护本身就是进士及第,文官出身,觉得跳荡营的少年光是演练武艺不妥,因此便从他这任开始加上了文考。
  一百名少年都参加了文考,实际上这些少年中大多数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系统进过学,读过书的少之又少,满打满算最多只有二十人勉强能通过文考。
  但考官们依旧很重视文考,因为这些少年今后至少在五年之内会成为他们的牙兵,进而会晋升为为他们打理内外事务的行官,所谓行官,也就是一种低级军官,属于高级将领的亲信,但会帮助高级将领处理包括私人事务在内的诸多事务,专门处理对外事务的叫外行官,处理内部事务的叫内行官。
  眼下,贵为节度副使的夫蒙灵察就有两名行官,主外的叫做康怀顺,康国胡人,当然了,早就汉化了,由于疏勒镇管辖拔汗那(费尔干纳)、护蜜、石汗那、修鲜、写凤、条支(这几国都在后世阿富汗东部、东北部,靠近费尔干纳盆地),自然需要有专门的人才替他跑腿,于是康国(撒马尔罕)人康怀顺就入选了,当然了,康怀顺是康国王族子弟,也是通过了跳荡营的遴选的。
  这是外行官,至于内行官,就需要会读书写字,懂得朝廷礼仪章程,会撰写各种类型的公文,于是自然就需要文考了。
  夫蒙灵察现在的内行官是一个叫做王滔的进士出身的,他倒不是跳荡营出身,但是主动来到西域之地,准备效仿班超、陈汤之壮举,“觅个封侯”,做过两三年内行官后,多半会升到参军、录事甚至判官的高位,就好像眼下尚没有抵达西域的岑参一样。
  如果能从跳荡营里面挑选出内行官那自然是好,因为像王滔这样的进士出身的人虽然完全称职,但像夫蒙灵察、高仙芝这样的军人终究是用起武人顺手一些,大唐时代,文武虽然不分贵贱,但终究还是有较大的差别的。
  考官们知晓这些西域少年的底细,故此,并没有列出高深莫测的试题,只是让参加的少年任意默写一段兵书的段落而已。
  作为后世过来的穿越者,孙秀荣一早就将杨守瑜当成了他的班底之一,故此,打小的时候就撺掇自己的父亲让他一起跟着读书写字,于是,杨守瑜也是少有的能够参加文考的少年之一。
  至于兵书,孙秀荣的父亲并没有教过他,不过孙秀荣精读过孙子兵法,并教给了杨守瑜,当然了,像杨守瑜这种资质,无非是会读写而已,让他将整部孙子兵法十三篇背下来实在比登天还难。
  最后,能够完整、一字不错地默写出孙子兵法十三篇之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自然就是孙秀荣了,他默写出了十三篇里字数较少的“九变篇”,但另外一个人更是夸张,他竟然默写出来字数最多的“九地篇”。
  此人叫段秀实,比孙秀荣大一岁,长得文质彬彬,是一个孤儿,在之前的武考中并未进入前十,不过却只是一步之遥,位居第十一名,之前孙秀荣并未放在眼里,知道文考结束后才知晓他的名字。
  嗯,段秀实,又是一个名人。
  他暗暗想到。
  孙秀荣再次高居第二,第一自然被段秀实夺走了。
  最后综合评定,段秀实一举进入了前十,不过夫蒙灵察由于已经有了像王滔这样进士出身的内行官,段秀实被高仙芝忙不迭地挑走了,而史国王子史泰染缅则被夫蒙灵察留了下来,一开始就被授予参军这样的高位,自然是为了对昭武九姓诸国的羁縻和施恩而已。
  段秀实身材高挑,他没有着甲,一身大唐士子的装束,但其武考能够位列第十一名,显示了此人也不一般,何况他文考如此出众?
  高仙芝挑走了李嗣业和段秀实,让李嗣业加入到陌刀队,而让段秀实担任他的外行官,段秀实在从军之前曾经孤身一人走遍了整个西域,还学会了粟特语,正是作为外行官的绝佳人选。
  至于万众瞩目的孙秀荣自然被夫蒙灵察看中了,他将他与杨守瑜一起招到了镇守使府,他也看出来了,杨守瑜一切以孙秀荣马首是瞻,想收揽杨守瑜,非得将孙秀荣一起招进来不可。
  在夫蒙灵察的书房里,孙秀荣两人端直上身跪坐在夫蒙灵察前面,等着他的训示,而整个疏勒镇的录事参军兼判官刘眺(同样进士出身)则端坐在夫蒙灵察对面,而在夫蒙灵察的侧后方,同样跪坐着他的内行官王滔,他是来记录夫蒙灵察准备对这两人任用的条目的,之后会将条目呈给刘眺过目。
  之后,刘眺会按照正式公文进行安排,若只是像什长(十夫长)、伙长(,五什,五十夫长)、队正(,三伙,一百五十夫长)这样的低级军官,镇守使就可以决定,无非是事后将任命报到节度使府备案而已,若是像校尉(相当于后世营长,三到五队,四百五十人到七百五十人)这样的中级军官,任命权则掌握在节度使手里,当然了,像边令诚这样超然的监军大使也是有任命权的。
  “咳咳”
  夫蒙灵察一边喝着热汤,一边瞄着两人。
  半晌,他暗忖:“姓孙的这小子到底是豪族之后,虽然都是发配到这里的叛军后代,终究是有家学渊源,他虽然跪坐着,不过身形安稳,表情镇定,并没有半点怯场的迹象,这样的人才自然是好,不过太过老成,看不透心思,还是荔非守瑜好,他上身微微颤抖着,一看就很紧张,面皮憋得通红,同样显示出了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思,但此子以前是孙家的奴仆,父辈的惯性还在,若是单单录用他终究也不妥”
  思忖良久,又与刘眺窃窃私语了一番,他最终打定了主意。
  “两位都是少年英杰,不瞒二位,两位就算拿到近十年的跳荡营来考究,不不不,近十年二十五岁的年轻将领来比较也不逊色,我大唐还真是人才济济啊,由于你等犯了宵禁,被边中丞发配到了胡弩镇担任府兵,如是某强行你等留在疏勒镇终究不妥,无论是边中丞的脸面还是国家法度上都不好看,故此,还是那句话,你等还是去胡弩镇报到”
  “不过你等如此俊逸,也不能耽误了,想那胡弩镇的白孝德也不比你二位大许多,一身功夫恐怕也相差仿佛,也不过是三年前参加跳荡营后遴选出来的,由于白孝德是龟兹国国王的亲弟弟,自然被盖节度招入幕中,最后被派到胡弩镇,先是担任骑兵伙长,最后是副使,今年才提拔为正使”
  “虽然于阗镇眼下是高蛮子在管,不过某也挂着节度副使的职位,与高蛮子也商议过,胡弩镇的骑兵伙长一职正好空缺,一个骑兵伙有三十六人,孙秀荣!”
  “在!”
  孙秀荣赶紧站了起来,干才一刹那他正在琢磨自己的城称呼,最后干脆省了,反正自己眼下只是一个最低的府兵,与夫蒙灵察差的太远,干脆不称呼了。
  “你很好,年仅十八岁便文武双全,某推荐你担任于阗镇胡弩镇的骑兵伙长一职,你可愿意?”
  孙秀荣自然高兴,一下从小兵连升三级,还是堂堂的骑兵伙长,还有用什么不愿意的?
  “愿意!多谢镇守使”
  “杨守瑜,你的射箭功夫别说跳荡营了,就算放眼整个安西之地也是少见,在胡弩镇,也有一伙铁甲强弩,人手一把强弓,一把蹶张弩,还有双手长刀,也是胡弩镇少有的精锐,该伙正好缺一个副伙长,你就担任副伙长并兼任其中一什的什长,你看如何?”
  杨守瑜赶紧说道:“那敢情好……咳咳,愿意,愿意,多谢镇守使”
  夫蒙灵察继续说道:“既然两位都愿意,一年之后,根据二位的表现再做出调整,无论如何,你等都是我夫蒙灵察的牙兵!”
  孙秀荣一听,知道戏码来了,虽有些不乐意,还是拉着杨守瑜跪下了。
  “多谢将主!”
  牙兵,就如同明朝的家丁,既有上下级同僚之情,又有主仆之谊,当然了,后者只是隐形的,但对于上位者来说他们更看重这隐形的职能,同僚之情说白了那都是为国办事,只有主仆之谊才能管一辈子啊。
  对孙秀荣来说,有了夫蒙灵察这位靠山,今后有些事情就好做多了,何况,夫蒙灵察多年以后就要调到河西,也不会一辈子管着自己。
  “孙秀荣,呵呵”
  此时,那位不到三十岁却高居疏勒镇守使府判官之职的刘眺说话了。
  “根据档案记载,你的阿翁是契丹叛贼孙万荣的义子,而你本姓杨,承蒙镇守使青睐,切切要牢记自己是大唐军队的一员,还是夫蒙将军的亲自拣拔的牙兵,切不可再做出那种欺师灭祖的大事,时刻想着报效国家才是!”
  “杨?”,孙秀荣一愣,随即赶紧应道:“判官说的是,我一定牢记!”
  ……
  孙秀荣携带的文牒、驿牒上都被夫蒙灵察的内行官标注了。
  诸如“此三人途径疏勒镇时,被于阗镇镇守使程千里、副使高仙芝纳入到跳荡营备身行列,为此耽误了四日,加上疏勒镇到双渠驿,总计五日,抵达胡弩镇再加五日”
  还有高仙芝提前留下了的任命书,因为高仙芝还要去龟兹城述职,他留下了自己的内行官处理孙秀荣、杨守瑜二人之事,由于程千里调走了,他高仙芝实际上就是于阗镇最高的指挥官,故此,办理一个区区伙长任命的事易如反掌。
  任命文牒上写着:“兹有原葱岭守捉城所属府兵孙秀荣、杨守瑜,参加了大唐开元二十六年安西一年一度的跳荡营遴选,综合评比中,孙秀荣高居第一,杨守瑜第六,节度副使夫蒙灵察大悦,收二人为牙兵,高仙芝副使任命孙秀荣为胡弩镇骑兵伙伙长,杨守瑜为强弩伙副伙长”
  并盖上了高仙芝的大印。
  临行前,为了招揽人心,作为镇守使的夫蒙灵察给二人一人一套明光铠,一匹高大的焉耆马,有了这份恩义,在一般人看来,作为夫蒙灵察的“门人”地位他二人一辈子是摆脱不了了。
  真是这样吗?
  高仙芝虽然去了龟兹镇,但他带过来的那些少年,除了少数被疏勒镇守捉使以上将领挑为牙兵留下来了,大多数还是被于阗镇的将领一早就选好了,眼下李嗣业、段秀实正式成了他的牙兵,自然由他俩领着返回了,得知孙秀荣、杨守瑜二人还要去胡弩镇任职后,同是于阗镇的李嗣业、段秀实都很高兴,两人中,李嗣业与杨守瑜谈得甚欢,而段秀实对于这位新任疏勒、于阗二镇跳荡营“状元公”更是十分仰慕。
  孙秀荣自然了解这两人的底细,自然也施展了自己加起来一百多岁赐给他的先机,在众人面前八面玲珑游走着,在李嗣业、段秀实面前更是言辞谦恭,等他们按时抵达于阗镇时,四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这倒是更加令孙秀荣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