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5章 窥见天光
此刻的阿木莎同以往的她全然不同，仿佛戒骄戒躁，一派平和了，能听得懂别人的话，愿意去听别人的话，不再因为旁人一点的不顺意而焦躁狂怒。
简单来说，她好像从一个不正常的人，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蒜头依言坐下，去伺候她喝酒。
阿木莎的酒杯比之外面的要大许多，她像男人一般，不喜欢小口小口的抿酒，她喜欢畅饮无度，喝得痛快。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辛辣的酒水从口中顺着喉咙下去，灼烧着五脏六腑，难受，却也难得痛快。
她喝完一杯，长出了口气，往后靠着，眯着眼看着蒜头，很是突然说了句：“先前我给了你一个名字，可却没有用上，现如今我自个儿都忘了，当时给你的是何名啊？”
蒜头一愣，他这一愣，却叫阿木莎笑出了眼泪：“看吧看吧，你自个儿也不上心，自己的名字都能忘。”
蒜头低下眉眼，自顾自的倒了杯酒，喝了一口，深吸了口气说：“我们这些人的名字，都与着天地间的东西有关，我叫蒜头，我还曾有个未曾存活下来的弟弟，叫蒜苗，爹娘说，蒜头味重，看起来干干净净，纯净无害，可入口，它内里的味道却是极重，让人过口难忘。”
这南蛮的日子平如淡水，平静无波，苦着苦着倒也成了寻常，可依旧会有不甘，不愿呐……蒜头味道独特，不与寻常食物一般，这是父母对他的期许。
便是同样长在污泥沼泽里的，也要有自己的味道。
阿木莎沉静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聊起关于家中的事。
“你那弟弟……为何没存活下来，我们南蛮这些人口，家家有事做，虽不算是户户有农田，但每年的收成也足够让人存活下来，是因为病了吗？”
蒜头眼中忍痛，他抬起头去看着阿木莎，苦笑了一声，说道：“是谁告诉公主，南蛮的收成足以让人存活下来，又是谁告诉公主，只要家家有事做，就一定能保证每家都有银钱用，都有饭吃？”
阿木莎一怔，呆滞的看着他。
蒜头突然笑了，笑中带泪：“原来，我们南蛮最尊贵的人，他们当真不知道民间疾苦，你们是真不知啊，还是装不知啊？”
阿木莎目光闪烁，她……她是真不知吗？
不是不知，而是从未想过底下人的死活，那些年，一心想重建家园，想获得外族助力，想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为此，父亲做了多少，虽没有事事与他交代，但她大抵也是清楚的。
为了和外面的人，携手共进，自己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年头，不管是做什么事，人力财力总是缺一不可，上位者提供脑力，提供人力和财力，下面的人就会有痛苦。
物尽其用，人尽其事，出不了财的，出人力，总归要将自己的人搜刮个干净，以示诚意，才能勉强达到和外族人谈条件的资本。
在父亲眼中，只要能谈成条件，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族人，吃点苦，受点挫磨，都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生活而必要做的事情。
难受是一时的，只要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便都是好日子了。
所以，族内死几个人算什么？和大业相比，他们的牺牲便是应当应分的，他们的牺牲能换来后人无穷无尽的富贵，这又有何不可？
无休无止的内耗内损，未能让他们看清事实，他们得了外族人那一点好处，便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殊不知，他们南蛮想自立成王，一无那个运道，二无那个本事，三无那个人心。
待气数用尽的那一瞬，方才醒悟，自己哪里是在和别人谈条件，分明是榨干了自己去做了旁人的垫脚石。
一国之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便他们自认为被这世人驱赶，为孟国不容，他们还是孟国的子民，外族人看着孟国内部自己闹起来了，不知有多高兴。
到最后，坏事做尽，恶人自己当了，财力、物力、人力也都自己出了，不能博个好名声，也不能搏一个好奔头。
族人视他们为耻辱，他们浑然不觉，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期盼着有一天能东山再起。
可惜呀，失望太多的人，总会去寻活路，青石是这样，蒜头是这样，成千上百的南蛮子民也愿意拼命一把，去窥见天光。
蒜头说罢，仰头喝了口酒水，眼中带泪：“那个时候是真难熬啊，我们一家人恨不能拴根绳子了结性命，与这世界道个别，可家中连根像样的绳子都没有，一家人苦苦的熬着，只能重复的告诉自己，生死有命，待到活不下去的那一日，阎王爷自会来收命，何须去自己去费这个功夫，无非是多痛苦些时日，咬牙坚持着罢。”
阿木莎沉默不言，听到他问：“殿下可尝试过，食难下咽，就寝难安是什么感觉？大概殿下在这样的时刻，只是因为旁人被夸赞了，你心有不满，一点小事不顺心意……我试过，从早到晚不敢闭眼，喝再烈的酒都还清醒着。”
“……”
“一个连安睡都做不到的地方，何以为家？殿下你告诉我，南蛮的子民就配过这样的日子，受这样的磋磨吗？为何我们要这般？若是上天惩罚我们，天灾人祸，我都认了，可偏偏是掌权人作祟，害我们抬不起头来……”
寻常的怨恨，道不清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憋闷，或许，连十分之一的痛苦都还未说完，可阿木莎竟已然听不下去，这些所有的控诉、怨毒，都让她良心难安。
真可笑，麻木且又迟钝了这么多年，久违的感受到了良心的跳动，让她竟不敢直视此刻蒜头的神情，不敢去细细回忆这些年南蛮的所作所为，南蛮的子民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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