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卒赴死血月残,漠北金柝哀风朔

  若水遣骑兵摆开阵势,对方已近阵前,再派哨骑也无甚作用,不知对方人数情况下,又不敢贸然率军冲击。只得勒马张弓,整装待发。一旦进入目力可辨的范围,便可下令百骑突击。
  唐蒙也与阵后翘首以盼,若是真有一支伏兵将若水部屠灭,倒也省的他铤而走险了。
  厚重如墨染的夜色下,纷扬起的烟尘如薄雾一般,给这喋血的战场覆上一层纱幔。其中缓缓走出的一行人,终于辨认清楚。
  为首着一身大扎甲,头盔几乎遮挡住了全部面容,手持一柄长戟。本就带着些锈迹的戟尖,已被染得鲜红,行进时龙骧虎步,颇具威仪。
  边上一人,正是老管家,浑身是血,背也微微佝偻起来,双手扛着一杆大旗却迎风而展,未有丝毫偏斜。借着月光,隐隐辨认出旗面,却不是汾水镖局,而是大戟营三字。
  “苍州大戟营老卒,张伍!前来赴死!”
  披坚执锐的张伍,将大戟重重顿于地上,一声怒喝,持戟而立。虽看不清头盔下的神情,只远观这仪态,便是若水也禁不住要赞叹一句老当益壮。
  待其身后人马全部上前,侍立于他身后,若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共不过二三十人,想来也无甚伏兵。当是这些人聚集起来,背水一战,全歼了那些游牧骑兵,唐蒙提供的情报完全属实。
  现在他手上除去清缴王府势力的数十名金帐骑兵,还有百余游牧骑兵列阵待命,屠戮这二十余血战后的伤员,当是手到擒来。
  反观唐蒙,却是脸色大变,如何能想到,突围出来的仅有二十余伤兵残卒。从张伍透露给唐嫮的军势来看,汾水镖局组建的同盟军力应当凌驾于若水及其部族之上。
  故而张伍按兵不动之时,他才敢行此下策,唆使若水主动出击,攻其不备,即便如此,也该打个势均力敌才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般结果。
  终究不能坐以待毙,事已至此,于他也只得殊死一搏,听天由命了。
  “骑兵准备,冲击!”
  若水带头拔出弯刀,朝前一指。麾下弯刀出鞘之声此起彼伏,骑兵分作三排渐次驰出。由于距离稍短,故而不得不挥动马鞭奋力提速。
  就在此时,唐蒙忽然踏步冲出,将距他最近的一名骑手一把抓住,扯落下马,拔出他腰间弯刀,手起刀落,结果了性命。身后被俘的镖局众人似乎早早得知讯息,也有样学样,去抢那赫连部骑兵的弯刀,反戈一击制造内乱。
  一时间,阵列后方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这股骚乱终于惊动了赫连若水。看着唐蒙等人已有大半人手取得了武器,他深深皱起眉头,形势至此,才叫真正的腹背受敌。
  骑兵若是跑动不起来,那便是坐得高些的步兵,甚至还不如依靠自己灵活双腿的步卒。那些看守着镖局人马的骑兵,便是端坐于马背之上,避无可避的活靶子,由着镖局人马围攻屠戮。
  除开已经冲杀出去的五十余骑,若水手上可调动的兵马便也只有半百之数了。而那边作乱的镖局人马,已经抢夺完兵刃,站住阵型。持刀剑的便有二十余人,还有些拾不到刀剑的,也各自取了张弓控弦蓄势。
  若水当即勒转马头,定要亲手将这伙人屠戮干净,一来是对于背后捅刀行为的厌恶,自唐蒙向他告密之时,他便已经将唐蒙看做自己人了。其二,唐嫮还跟着唐蒙,他决不能容忍任何人从他身边带走这个女人。
  “随我冲锋!”
  若水一马当先,身后五十余骑策马跟随。含怒之下,数息之间便将马速提至最快,势若奔雷。
  “兄弟们!我入镖局多年,一朝失算致使各位被俘。如今蒙老镖头舍生忘死相救,却要功亏一篑,今日纵然身死,也要重创这些蛮子,较他们知道我中原武林的气节,以报老镖头舍命之恩!诸君,死战!”
  “死战!”
  身后众人皆厉声高呼,士气大振。
  稀稀拉拉几轮箭矢射出,便有各镖师同趟子手一道,腾身跃起,持刀迎上。
  江湖之客聚集起来,同军队作战,优势之处也就只有个人勇武以及一些精妙的武学招式了。
  张伍虽是武林中人,倒与那些自小对着木头桩子练武的武师不同。他的一招一式,都是战场上总结锤炼出来的杀人技巧,或许看着不如宗门帮派的招式精妙,却更为简单致命。
  锋利的弯刀,在夜色中带出一片耀眼的银辉,轻快划过咽喉,收割生命,映着天幕的月轮,却更为致命。
  这些骑手,同张伍一样,不会什么花里胡哨的武功,只挥刀这一样动作,却做了成百上千次,早已炉火纯青。
  张伍回身看时,便只余下了他一人,老管家富态而浴满鲜血的身子就在他身后几尺,至死仍拄旗而立,不曾倒下。
  他自己身上的大扎甲,也被弯刀劈得七零八落,大小数十刀创,有的直将皮肉割得翻卷过来,深可见骨。
  手上大戟始终不曾放下,任凭余下骑兵策马在他身周小心游弋,眼中却回光返照一般露着精光,仿佛一头随时择人而噬的野兽,唬的赫连部骑兵无人再敢上前。
  那些倒下的同袍们,也将这支骑兵拼去大半,以步对骑来说,当真勇猛非凡。
  “儁乂将军,您在天有灵,我大戟营最后一卒,也于沙场马革裹尸还!”
  喊罢,再也抑制不住愈渐强烈的疲态,平端大戟,戟尖朝外,发起最后冲锋。
  唐蒙这边刚喊完话,镖局众人各各心绪激荡,施展武功身法,同赫连部骑兵拼杀一处。
  除刚开始凭着冲锋势头占了些便宜,待马匹渐慢,便被这些武林人士跃上马来缠住,不给回马再次冲锋的机会。
  一旦贴身短打、各自为战,骑兵便落了下风,便连赫连若水,也被几人围攻烦不胜烦。这些人上蹿下跳、闪展腾挪,偏偏出手又刁钻异常,一时间还真有些棘手。
  却不防有一个身影,冲着冲着便渐渐落于人后,复又掉头逃窜,正是唐蒙。
  眼见赫连若水人马被牵制住,立刻拉过藏于暗处的唐嫮,骑上方才作乱反抗时偷偷拴住的马匹,策马狂奔远离战场。
  “叔父!镖局那些人怎么办?”
  “张伍都死了!哪还有什么镖局!”
  “所以你早就想好了以他们做饵,独自逃跑?”
  “他们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你还不明白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只有你,必须逃出来,嫁入河间王府,有朝一日才能劝说世子提兵灭了这些蛮子!”
  唐蒙猛的按住还在挣扎的唐嫮,大声呵斥。
  唐嫮在马背上挣扎了一会儿,忽然停止了动作,睁大双眼看向唐蒙,眼中满是惊惧。
  “是你!是你告了密!是你把赫连若水引来的!是你害死了他们!”
  唐蒙默然,只顾策马逃窜。
  若水麾下两只兵马,都各自清剿了对手,回阵相助,将镖局众人屠了个干净。
  大漠飞沙如雪,月映血河似弓。
  漠北金柝,哀风朔朔。